第九章 (第5/5页)
他如此的不体贴让她更加害怕。等到了晚上,在他们下面的就不是爱尔兰海而是大西洋了,那时她又会是什么心情?她想象中的大西洋浩淼无边,空空荡荡,只有绵延数千里的冰冷与死寂。《曼城卫报》上说,如果你到了大西洋,那除了冰山之外别的什么都别想看到。最恐怖的就是那空无一物的画面:除了飞机、月亮还有起伏的海水,别的什么都没有。想来也可笑,大西洋就像她不敢去的美国一样:她脑子里知道没有危险,可那里连一个熟悉的地标都没有,景色太过陌生了。
她开始神经质起来。她试着想别的事,开始期待有七道菜的晚餐。她向来都喜欢漫长又优雅的饭局。晚上上床睡觉,她肯定又会兴奋得像个要在花园里扎帐篷过夜的孩子。纽约城灯光璀璨的高楼大厦正在恭候她这位大洋彼岸的来客呢。可惜探索未知之旅的兴奋现在已化作恐惧。她喝光杯子里的酒,又点了杯香槟,但这依然无法让她平静。她渴望那种脚踏实地的踏实感。她想象起海水会有多冰冷,不禁打了个寒颤。无论她做什么,内心的恐惧都无法停止。她要是孤单一人,早就紧闭双眼把脸埋起来了。她恶狠狠地看着马克和璐璐。他俩还在那儿谈得热火朝天,全然不顾她的痛苦。她真想嚎啕大哭,歇斯底里地大闹一场。但她强忍住泪水,保持着镇定。飞机马上就会在福因斯降落,到时候她就能下到干燥的地面上好好走走了。
可之后她还得回来,继续把这跨海之行飞完。
不知为何,她受不了这个想法。
她心想:我连这一个小时都熬不过,怎么撑得完整个晚上?这会要了我的命的。
但我还能做什么呢?
当然,到了福因斯没人会强把她拉回到飞机上。
而她自觉若是没人硬拉,自己是没胆量回来的。
那我该怎么办?
我知道我要怎么办了。
我要给莫巍打电话。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美梦竟要以这样的方式破灭了。但是她知道,这结局是注定了的。
她眼睁睁地看着马克被一个染了头发的老女人生吞活剥去。她要给莫巍打电话告诉他,对不起,我做错了,我要回家。
她知道他会原谅她的。她对他的反应就是这么有把握,这也让她有些惭愧。她伤害了他,但他还是会张开双臂迎接她,为她的回归心花怒放。
但她又痛苦地想: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要到美国,我要嫁给马克,跟他住在加州。我爱他。
不,这只是黄粱一梦。她是曼城莫巍·拉弗斯的夫人,是西娅的妹妹,是双胞胎姐妹的戴安娜姨妈,是曼城社会中一个没什么危害性的反叛分子。她永远都不会住到一个有花园有棕榈树有泳池的别墅里。她嫁给了一个忠厚又带点脾气的男人,他对自己的生意比对她更感兴趣。但大多数她认识的女人都和她的情况一模一样,所以这也正常。她们都对自己的生活感到失望,可好歹日子过得比个别嫁给败家子或者酗酒老公的女人要强,于是她们互相慰藉,一致同意生活本可能更糟,然后再跑到百货商场和美发沙龙花老公辛辛苦苦赚来的钱。
飞机再次空荡地踉跄了一下,然后又和上次一样恢复了平稳。戴安娜必须很努力地集中精神才能不吐出来。不过也不知怎么的,她不再害怕了。她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她觉得很安全。
她只是想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