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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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又羞又恼。她确信,所有的乘客都在盯着她看,都在想餐厅上演那可怕的一幕,然后都推断她和她父亲一样脾气暴躁。她不敢看任何人的脸。
哈利·马克思拯救了她残留的一丝自尊。他刚才那样帮她撤椅子,然后给她臂弯陪她离开,真是又机智又优雅。他的表现微不足道,甚至还有点傻,但对于她来说,意义大过整个世界。
不过她残存的自尊也只有很少的一搓。父亲陷她于如此丢人的境地,让她怒火中烧。
晚餐后的两个小时里,套间里一直安安静静冷冷清清的。天气开始发飙的时候,母亲和父亲就离开换睡衣去了。这时珀西说了一句让玛格丽特惊讶的话。“我们去道歉吧。”
她的第一个想法是,这会让她更尴尬更没面子的。“我觉得我没那个勇气。”她说。
“我们就走到加蓬男爵和哈德曼教授那边说,父亲刚刚那么鲁莽我们很抱歉,就行了。”
鉴于父亲对他们的冒犯,这个想法很诱人。这会让她好受很多的。“父亲肯定会抓狂的。”她说。
“他不需要知道,而且他就算生气我也不在乎。我觉得他已经疯了。我甚至已经不怕他了。”
玛格丽特怀疑这话的真实性。珀西还是小孩的时候经常会在吓得要命的时候说自己不怕。不过他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珀西要脱离父亲掌控其实还让她有些担心。只有父亲管得住他。要是没人治着他的淘气,还不知道他会做什么来。
“来吧,”珀西说,“我们现在就去。他们在三号套间——我都查好了。”
玛格丽特还是犹豫。一想到要走到父亲辱骂过的人面前她就发怵。他们也许更愿意早点把整件事情抛到脑后,这可能会让他们更痛的。可他们也许还会想,是不是有很多其他乘客暗暗赞同父亲的做法。表明反对种族歧视的立场肯定更重要的吧?
玛格丽特决定去做。她一直都胆小,而她讨厌胆小的自己。飞机每过一会就有颠簸,她站了起来,握住扶手让自己站稳。“好吧,”她说,“我们道歉去。”
她怕得有些颤抖,好在飞机的不平稳很好地掩饰了她的颤栗。她穿过主休息室,来到三号套间。
加蓬和哈德曼在左舷侧相对而坐。哈德曼正专心致志地阅读着,修长又单薄的身体蜷成一道弯,近乎剃光的头低着,高高拱起的鼻子尖儿指向满是数学计算的书页。加蓬百无聊赖地坐着,先看到了他们。玛格丽特在他身边停下,抬手扶他的椅背座位支撑,他立马警觉地僵起身子。
玛格丽特赶紧说:“我们是来道歉的。”
“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胆量。”加蓬说。他的英语说得很好,只有一点点法国口音。
这不是玛格丽特祈祷中的反应,不过她还是硬撑着说了下去。“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我万分抱歉。我对哈德曼教授充满了敬意,之前也跟他说过。”
哈德曼抬头,然后点头表示同意。但加蓬还是很生气。“你们这种人很容易感到抱歉的。”他说。玛格丽特盯着地板,真希望自己没来这一趟。“德国到处都是有礼貌的有钱人,他们对于那边发生的一切都‘万分地抱歉’,”加蓬继续道,“可他们怎么做的?你们怎么做的?”
玛格丽特羞红了脸。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或是怎么说才好。
“菲利普,别说了,”哈德曼柔声说道,“你没看到他们还年轻吗?”他看向玛格丽特。“我接受你的道歉,谢谢你。”
“噢,天啊,”她说,“我是不是让事情更糟了?”
“哪有的事,”哈德曼说,“你让它好了一些,我也很感激你这么做。我的男爵朋友现在非常烦躁,但是我想他会和我的想法一样的。”
“我们还是离开的好。”玛格丽特可怜地说。
哈德曼点点头。
她转身离开。
珀西说:“万分抱歉。”然后跟着她离开了。
他们踉踉跄跄地回到房间。戴维正在铺床。哈利不见了,八成是去卫生间了。玛格丽特打算洗漱了。她拎起随身行李箱,到女厕所换衣服去了。换好衣服的母亲走出来身穿栗色睡袍,美艳动人。“晚安,亲爱的。”她说。玛格丽特一言不发地和她擦肩而过。
玛格丽特在拥挤的女厕所里迅速换上纯棉睡衣和毛巾浴袍。她的睡衣在其他女人那些鲜艳的真丝羊绒睡衣之间显得特别寒酸,但她并不在乎。到头来,道歉并没让她解脱。加蓬男爵的批评是对的。说抱歉太容易了,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回套间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已经上了床拉好了帘子,从父亲的床铺还传出了低沉的呼噜声。她的床还没铺好,她得先去休息室坐坐。
她非常清楚,能让她脱离苦海的途径只有一条。她必须离开她的父母,过自己的生活。她从来没有对这件事如此坚定过。可在钱、工作以及住宿的问题上,她依然毫无进展。
在福因斯登机的林汉夫人进来坐到了她的旁边。她披着亮蓝色睡袍,里面穿的是轻薄的黑色晨衣。“我是来点白兰地酒喝的,可乘务员好像都很忙。”她说。她看起来并不怎么失望。她挥了一下手,指向所有的乘客。“这就像是一个睡衣派对,或者是宿舍里的午夜联欢——所有人都穿着松垮的衣服走来走去。你觉得呢?”
玛格丽特从来没参加过睡衣派对,也没睡过宿舍。她只能说:“我觉得这很奇怪,让我们所有人都像一家人一样。”
林汉夫人系上安全带:她的话匣子已经打开了。“我觉得,没人能穿着睡衣还一本正经的。就连弗兰基·戈蒂诺穿上红睡衣之后也变可爱了,对吧?”
玛格丽特一开始没明白她说的是谁,后来想起珀西曾偷听过的机长同联邦调查局特工间的激烈交锋。“那个犯人?”
“对。”
“你不怕他?”
“我想是的。他不会伤害我。”
“可我听人说他是杀人犯啊,还说他做过更恶劣的。”
“平民窟里总有犯罪,关了一个戈蒂诺,还会有别的杀手站起来。要换作是我就不去管他。赌博和卖淫这种事开始的时候耶稣还没长大呢。要是注定会有坏人,那还不如有组织有纪律地坏。”
这话真够劲爆。也许飞机里是有种气氛能让人异于寻常的坦白。玛格丽特还认为,有男人在旁边时她是不会这么说的,没有男人在身边的时候女人都会更直截了当一些。不管什么原因,她勾起了玛格丽特的兴致。“罪犯无组织无纪律不会更好吗?”她说。
“当然不会了。有组织的话他们就是可控的,各帮派有各自的地盘,然后就待在那儿。他们不会到第五大道抢劫,也不会上哈佛的酒吧收保护费,所以招惹他们干吗?”
玛格丽特可不能放过这句话。“那因为他们而把钱浪费在赌博上的穷人们怎么办?那些沦落的姑娘得病了怎么办?”
“我不是不关心他们。”林汉夫人说。玛格丽特怀疑她这话不是真心的,认真地看着她的脸。“听我说,”她继续道,“我是做鞋的。”玛格丽特肯定表现得惊讶了,不然林汉夫人也不会又补充道:“那就是我的饭碗。我有家制鞋厂,生产的男鞋都很便宜,而且能穿上五年甚至十年。如果你愿意,还能买到更便宜的,但质量上就得打个折扣——那些鞋的底子都是纸板做的,十天都撑不到。信不信由你,但纸板鞋真的有人买!我想我已经通过制造好鞋子尽了责了。如果有人就是傻到愿意花钱买差鞋,那我也没办法。同样,如果有人连晚饭的肉都买不起,却还是傻到愿意花钱赌博,那也不是我的问题。”
“你贫穷过吗?”玛格丽特问。
林汉夫人大笑。“问得好。不,我没穷过,所以我大概不应该夸夸其谈。我的爷爷是个手工鞋匠,我父亲开了工厂,而我现在运营它。我对贫民窟的生活一无所知。你了解吗?”
“不多。不过我认为那些人会赌博、盗窃或者出卖肉体都是有原因的。他们不仅仅是傻而已。他们是残忍体制的牺牲品。”
“我想你应该是共产党什么的吧。”林汉夫人并无抵触地问。
“社会主义者。”玛格丽特说。
“挺好,”林汉夫人意外地说,“回来你会改主意的——每个人的思想都会随着年纪改变——但是你要是开始就没有思想,还有进步的基础吗?我不是愤世嫉俗,只是觉得我们应该从经历中吸取教训,而不是纠结于意识形态。我怎么开始对你说教起来了?可能是因为今天是我四十岁生日吧。”
“生日快乐。”玛格丽特通常很讨厌别人说她长大后就会改主意:说这种话的人都太自以为是了,而且他们通常都是没理说不下去还不愿意承认才这么说的。但林汉夫人不一样。“你的理想是什么?”玛格丽特问她。
“我就想好好做鞋子,”她自谦地道,“这也算不上什么理想,不过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有很好的生活,住着漂亮的房子,儿子们也衣食无忧,我可以花大笔的钱在衣服上。我怎么得到这些的?因为我做好鞋。如果我做纸板鞋,我就会觉得自己是个小偷。我就会和弗兰基一样坏。”
“这种想法挺社会主义的。”玛格丽特笑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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