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坂杀人事件 (第3/5页)
“那么,除了对方是男性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细节引起你的注意,例如身高或衣服花纹什么的?”
“我只看到腰部以下,因此无法推断身高。我记得他穿的是黑色和服,或许有着极细的线条或斑点,不过我当时看到的衣服却是全黑、没有花纹的布料。”
“我当时正跟这个朋友一起看书。”另一名学生说道,“跟他的反应一样,我一听到声响,抬起头来时刚好看到无窗窗格子关上。但是,我确定那名男子穿的是白色和服,没有线条或任何图案,是纯白的和服。”
“这太奇怪了,你们当中一定有人搞错了吧?”
“绝对没错。”
“我也绝对没说谎。”
两名学生同时看到那件和服,结果却如此相悖,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敏锐的读者或许已经察觉到了。事实上我也注意到同一件事,只不过法院及警方似乎并未做进一步的思考。
不久,死者的丈夫,也就是旧书店老板接获通知回到家中。他的外表不像一般旧书店老板,羸弱又年轻。他一见到妻子的尸体,或许生性软弱吧,尽管没有哭出声,却已泪流满面。小林刑警一直等他恢复平静后才开始侦讯,检察官也在旁适时提问。然而令他们失望的是,老板对于嫌疑犯也毫无头绪。他说:“我保证,我们绝对没有做出任何会招致他人怨恨的事!”说完,又哭了起来。之后警方汇集各种搜查结果,判断这起案件并非窃贼所为;同时,警方也通盘调查了老板的过往及妻子的身份等,但都没有发现特别值得怀疑的地方。这些东西与故事没有多大关联,所以容我在此省略。最后刑警询问死者身上多处伤痕的事,一番犹豫之后,老板吞吞吐吐地回答这些伤势是他造成的。警方锲而不舍地追问,他依旧不愿意明确回答这么做的理由。由于当晚一直在外做生意,就算这是老板虐待妻子所留下的伤痕,他也没有杀人的嫌疑,因此,警方便没有进一步审问下去。
于是,当晚的调查到此告一段落。刑警要求我们留下地址、姓名等资料,还采集了明智的指纹,当我们踏上归途时,已是深夜一点后了。
若警方的搜索没有任何疏漏之处,而证人亦没有说谎的话,那么这起谋杀案便就此走入死胡同。后来,我听说小林刑警仍继续留在屋内搜查到天明,依旧没有丝毫进展,除了当晚得到的信息外,找不到其他更有利的线索了。所有证人都是可以信赖的,在十一间长屋的居民当中,也未见可疑分子。警方也到被害者的老家调查一番,同样没找到任何可疑的地方。至少在小林刑警——就如同前文所言,他是个被誉为名侦探的人物——尽全力搜索后,这起案件仍是令人摸不着头脑。下面说到的是后来听说的,小林刑警唯一的证物,也就是特意拆下带回的那盏灯的开关,上面除了明智的指纹外,并没有找到其他人的指纹。或许是明智当时太过慌张,以至于在开关上留下大量的指纹,大概是明智的指纹将犯人的指纹盖掉了吧,刑警们如此推论。
各位读者,读到这个故事时,或多或少会联想到爱伦·坡的《莫格街凶杀案》或柯南·道尔的《斑点带子》<sup><a id="fhzs18" href="#zhushi18">【18】</a></sup>吧!也就是说,这起谋杀案的犯人,各位可能会猜想根本不是人类,而是像红毛猩猩或印度来的毒蛇之类的怪物。事实上我也曾如此怀疑过。但是各位,实在难以让人相信东京的D坂上会有这些生物存在,而且不是有证人证实透过无窗开着的窗格子见到一名男子的身影吗?况且,假设真是猿猴,势必会留下痕迹,也会引人注目,加上死者脖子上的手指印也告诉我们这是人类所为,若是被蛇缠住脖子而死,不会留下这样的手印。
总之,明智与我那晚踏上归途时,一时兴起聊了许多。在此单举一例以供参考。
“你应该也听说过Rose Delacout杀人案<sup><a id="fhzs19" href="#zhushi19">【19】</a></sup>吧!这件凶杀案后来成为爱伦·坡《莫格街凶杀案》、卡斯顿·勒鲁《黄色房间的秘密》小说的原始素材。尽管已历经百年,这起不可思议的凶杀案依然留下许多谜团。老板娘的死让我联想到这起凶杀案,因为这个案件中也找不到犯人离去的迹象,就这点来看,你不觉得二者十分雷同吗?”明智说。
“是啊,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有人说过,日式格局的建筑里不可能发生如外国侦探小说中所描述的密室犯罪,我一直都认为并非不可能。你看,这会儿,不就在眼前发生了吗?虽不知能否办到,但此刻我真的非常想一试身手,侦破这起案件呢!”
我们就这样边走边聊,在一条陌生的小巷前告别。我还清楚记得当时转进巷子时,明智大幅度摇晃肩膀往前走去的背影,花哨的条状花纹浴衣在黑暗中异常清晰。
推理(下)
十天后,我到明智小五郎的住处拜访他。这十天之内,我与明智对于这起事件究竟有什么样的想法,又深入思考了什么,得出什么结论。相信读者可以借由当日发生在我与他之间的对话,了解一番。
在此之前,我与明智大多约在咖啡厅见面,直接前往住处拜访还是头一遭。虽说事先已问到详细地址,但找起来还是费了好一番工夫。我站在一栋符合他描述的烟草铺前,向老板娘询问明智是否在家。
“嗯,在家啊,请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叫他。”
老板娘说完,便回身往前走了几步,停在靠近柜台后方的楼梯口,大声呼叫明智。目前,他租下这家店的二楼作为住所。听到老板娘的呼叫,他一边“喔喔”地用怪异的腔调答应,一边跑下楼梯,把楼梯踩得“吱吱嘎嘎”响。一见到我,他一脸意外的神情,忙说:“你好,上来吧!”我随他上到二楼,毫不犹豫地踏进他的房间,眼前的景象让我惊讶地“啊”地叫了一声。他的房间实在太不寻常了。我并非不知道明智是个怪人,但眼前的光景之反常远超乎我的想象。
所谓反常的光景,要说也不是太异于常态。眼前这个只有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的地板上,到处堆满了书,书沿着四周的墙壁、纸门堆放,往上叠放则几乎抵达天花板。只有中间部位露出一小块空地,房间里除了书,寻不着其他物品,连生活用品都无处寻觅,我实在无法想象他是怎么睡觉的。夸张的是,主客两人连落座的地方都没有。一不小心,哪怕是非常轻微的碰触都可能会让高高的书堤溃决,而后一切都淹没在书的洪流里。
“这里实在太狭窄了,也没坐垫。很抱歉,你找本看起来较软适的书当垫子坐下吧!”
我犹如历尽披荆斩棘之苦似的穿越书山,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勉强坐下来的角落,只是还没从惊讶中平复,茫然四顾。
对于把这个屋子布置得如此奇特的房间主人明智小五郎,我想有必要在此做一番简单的介绍。但是我同他其实也刚认识不久,他的经历、谋生手段、人生理想目标等等,我一概不知。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可以确定,他是没有固定职业的游民。勉勉强强能算得上是书生<sup><a id="fhzs20" href="#zhushi20">【20】</a></sup>吧!但是,作为书生,他似乎也太与众不同了。他曾说:“我的研究对象是人类!”当时我不是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另外,我还知道他对于犯罪或侦探有着异于常人的兴趣和惊人的知识量。
明智和我年纪相仿,不超过二十五岁。体形偏瘦。如前所述,他走路时有个甩动肩膀的怪毛病,绝非类似豪杰大侠之类的动作,若以较耐人寻味的方式比喻,可以联想一下那位单手残疾的说书人神田伯龙的走路姿势。说到伯龙,明智从长相到声音都跟他一模一样。没见过伯龙的读者只要想象一下你们心中那种虽称不上美男子,但给人一种亲近感,且看起来很睿智的长相即可。只不过,明智的头发较长,蓬乱毛躁纠结成团,跟人说话时,他还会习惯性地用手指把那原本乱糟糟的头发抓得更乱。至于服装,他向来不讲究,棉质和服上系一条皱巴巴的兵儿带<sup><a id="fhzs21" href="#zhushi21">【21】</a></sup>。
“你来得正好,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我们就没再见面了。D坂凶杀案的后续如何,听说警方似乎迟迟找不到嫌疑犯?”
明智抓了抓头发,眼睛滴溜溜一转,盯着我瞧。
“事实上我今天就是来跟你聊这件事的。”尽管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但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事件发生以后,我通盘思考了一番。不仅仅停留在思考上,我甚至像个侦探般到实地调查过。最后,我得出一个结论,今天来就是特地来向你说明……”
“哦?那你太厉害了。能否为我详细解说一番?”
一股了然在胸又轻蔑的神色在他眼中一闪而逝。我眼尖地捕捉到这丝信息,原本迟疑忐忑的心情在他的刺激下一扫而空,我顺势说了起来。
“我有个朋友是新闻记者,他与负责这起案件的小林刑警有交情。通过这位记者朋友,我得以了解警方的调查进度。警方迟迟无法确定侦查方针,当然他们绝非闲着,也尝试着从不同的角度展开种种调查,可惜就是没获得有价值的线索。例如,关于电灯开关,我认为将开关视为重要线索根本就是让人误入歧途的思路,因为开关上只有你的指纹。警方认定是你的指纹将犯人的指纹掩盖了。看到警方如此伤脑筋的样子,我更是兴致高涨,不找出真相不想罢休。你猜,我找到了什么答案?另外,你说我为什么会在告诉警方我的推理前先找你谈呢?
“暂且先把这些放到一边吧,从案发当天起,我一直留心一件事情。相信你也还记得——两名学生对嫌疑人所穿的衣服颜色做出完全相反的证言,一个说是黑色,另一个却说是白色。人类的眼睛再怎么不可信,将对比强烈的黑白两色颠倒误认,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我不清楚警方对此有何解释,但我认为这两人都没有作伪证。你懂我的意思吗?这表示,犯人穿的是黑白条纹花色衣服啊……亦即,可能是黑白相间的条纹花色浴衣之类,在普通旅馆里经常供人租借的浴衣……至于为何一个学生觉得无窗后的男人着纯黑色浴衣,另一个则一口咬定那个男人穿的是纯白色浴衣,那是因为他们的视线被无窗过滤了,无窗上的横条遮去了浴衣上的全部黑色条纹或者全部白色条纹,如此一来,就造成那两个学生的视觉错觉,一个坚持那个男人穿着黑色浴衣,另一个则坚持穿着白色浴衣的结果了。这或许是很少见的偶然,但绝非不可能,就这起事件而言,或许再也找不到比这个更为合理的解释了。
“好,虽然推导出嫌疑人衣物的花色,但这也仅能缩小搜索范围,凶手还是无法确定。第二个推论则与留在电灯开关上的指纹有关。我通过记者朋友的帮助,请小林刑警让我对上面的指纹——也就是你的指纹——仔细检查一番,结果我更加确定我的想法没错。对了,你有砚台吗,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我打算做一个简单的实验。首先拿来砚台,然后在右手拇指上塗一层薄墨,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捺上一枚指纹,等干了再把白纸转个向,同一根手指用力在原先印上的指纹上再捺一枚新指纹。于是两记相互交错的指纹清楚呈现在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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