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一年半 (第2/5页)
她甚至开始怀疑,外表懦弱的男人或许内心本来就潜藏着这种暴戾之气。
后来要吉甚至天天对她拳打脚踢,最要命的是,要吉的挥霍竟把全家人逼入贫困的绝境。纵然聪子有每月多达三万圆的收入,却连买米的钱都拿不出。孩子学校里的家长会会费和午餐费也一再拖欠,更别提给孩子买新衣服了。不仅如此,要吉还养成一喝醉就把睡着的孩子叫起来动粗的劣习。
知情的人看不下去了,把要吉出轨的事偷偷告诉了聪子。当她得知对方竟然是胁田静代时,当场愣住,气得要命。聪子对透露给她这一消息的人说不相信,想必当时的她一定一脸蠢相吧,她只是想在外人面前保持最起码的尊严。而没有冲去找那个女人兴师问罪,闹得人尽皆知,也是这个道理。
她回家低声诘问要吉,要吉却大剌剌地说:“跟你比起来,人家静代好太多了。我迟早要跟你离婚,娶那个女人。”
从此,只要夫妻俩一发生争执,这种话就会从要吉嘴里冒出来。
要吉开始把衣柜里的衣服拿去当掉换钱,反正聪子外出期间他可以为所欲为。到后来,连聪子的衣服也一件不剩,甚至没有干净衣服替换。从当铺换来的钱被他悉数拿去给那个女人——他才认识静代半年,一家人的生活就已变得如此窘迫。
聪子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不幸了,忍不住掉下了眼泪。一想到孩子的将来,她便恐慌得夜里连觉都睡不着。可天一亮,她还是得忙着用冰敷红肿的眼皮,挤出笑脸四处拉保险。
昭和二十几年二月的一个寒夜,聪子正在酣睡的孩子旁哭泣。她回家时不见要吉的人影,问孩子,孩子说爸爸傍晚便出门了。
十二点多、将近一点时,要吉回来了,猛敲大门。他们住的房子只有两间四叠半大的房间,如今榻榻米也破了,到处都是聪子用硬纸板修补的痕迹。她踩着破旧的榻榻米走下门口泥地,打开大门。
接下来发生的事,她在自白书里说得很清楚。
3
我先生醉得东倒西歪,两眼发直,一脸铁青。他看到我在流泪,就在孩子们的枕畔盘腿一坐,开始破口大骂:“你哭什么?老子喝点酒回来,你就故意掉眼泪给我看是不是!”
我回嘴说,我辛苦工作赚来的钱,有一大半被你拿去买酒,连小孩的学费都付不出来,米也没钱买,亏你还好意思每晚都喝得醉醺醺。
这些已经成为我们例行的吵架模式。不过,我先生那晚的脾气似乎特别大。
他气焰嚣张地这样说道:“别以为你赚了点钱就可以神气活现的,你是看我失业,所以瞧不起我吧。我可不是吃软饭的!”然后又说,“你是在吃醋吧,笨蛋,你那张脸根本就不配吃醋,看了就让人讨厌。”说着突然甩了我一个耳光。
我心想,他又要开始动粗了,于是赶忙把身子一缩。结果他说:“我决定跟你离婚,我要和静代在一起,你好自为之吧。”他说着说着好像突然觉得可笑似的笑了出来。但面对他的侮辱,我还是忍住了。奇妙的是,我并没有产生妒意。
我不清楚静代现在变成了什么样的女人,但我想她应该不至于真的想嫁给这种窝囊废。说穿了,她只是为了捞钱才随口敷衍我先生的。看到他这么轻易受骗,我越想越气。
这时我先生又说:“你那是什么眼神?!那是做老婆的该有的眼神吗?!啐!去你的!”然后一边大叫,一边站起来不停踹我的腰和侧腹。他见我上气不接下气、动弹不得,又把孩子们的被子啪地一脚踢开。
看到熟睡的孩子被吵醒,他不分青红皂白拽起孩子的衣领就动手打。这是我先生每次喝醉发飙时的老毛病。两个孩子不断地哭叫着妈妈,我发疯似的跳起来,拔脚冲向门口。
想起孩子将来的不幸和我所受的委屈,强烈的恐惧蹿上心头。我是真的吓到了,再一看,我手里正握着闩大门时用的橡木门闩。
我先生还在打孩子。七岁的儿子已尖叫着逃跑了,五岁的女儿满脸通红,瞪着眼睛哇哇大哭,正在被他毒打。
就在这一瞬,我猛地挥起木棒,用尽全力朝我先生的头上打下去。我先生被这一棒打得摇摇晃晃,看起来好像要转过身朝我扑来。我吓得心慌意乱,又抡起棒子继续打他。
接下来的一棒打得他趴倒在地。看着倒下的他,我总觉得好像还会再爬起来。我很害怕,所以第三次举起木棒朝他的脑袋打了下去。
最后我看到他在榻榻米上吐了血,整个过程只有短短五六秒,我却觉得好像干了一整天粗活,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
关于须村聪子杀夫一事的犯罪经过,大致如上所述。
她是主动投案的。警视厅搜查一课根据她的供述做了详细调查后,确认一切如她所言。须村要吉的死因是遭到橡木门闩重击,导致后脑头盖骨断裂。
此案一经报道,世人就一边倒地同情须村聪子,寄到警视厅的慰问信和陌生人送的礼物如雪片般纷至沓来。当然,其中大部分是女性。
评论家中,对此案最感兴趣、发言最多的,是知名女性评论家高森泷子。事件刚一上报,她就公开发表过意见,之后又在多家杂志,尤其是以家庭妇女为目标群体的杂志上撰写文章。将内容加以汇总,重点大致如下:
有哪件案子比此案更能揭示日本家庭中的丈夫有多么蛮横粗暴吗?自己毫无谋生能力竟然还不顾家庭,把钱拿去喝酒,在外面养情妇。对这个男人而言,妻子的不幸和小孩的前途,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用的钱还是妻子含辛茹苦赚来的生活费。
中年男人,往往会厌倦结发妻子,对其他女人产生兴趣,这是不可原谅的背德行为。丈夫在日本家庭制度中的特殊地位,促成了这种自私的自我意识。社会上似乎仍有一部分人,对这种恶习抱有宽容态度。这种观念非打破不可。
尤其本案,实在太过分了!从情妇那里喝得烂醉归来,不仅对独立支撑家计的妻子动粗,居然连亲生孩子都不放过,这种丈夫简直毫无人性。
须村聪子对丈夫容忍到这种地步,同样也是受到传统社会对贤妻良母的错误定义的影响。她虽受过高等教育,具有相当的教养,却还是不能摆脱这种束缚。不过她终究还是克服了这点,对丈夫,她终于燃起身为女性的强烈怒火。自己受到虐待,又看到爱子在眼前挨揍,她会被不安与恐惧激得失控,也情有可原。
我认为,在精神层面上,这种行为毫无疑问属于正当防护,任何人都能理解她当时的心理状态与立场。法院应对她作出最轻微的判决。至于我个人,甚至主张她根本无罪。
高森泷子因为这件事而在社会上声名鹊起。她动员其他女性评论家联名写信给审判长,为须村聪子请愿减刑。事实上,她甚至还自愿当起了特别辩护人。她那穿着和服的臃肿身影,和被告垂首不语的模样,一起被刊登在了报纸上。世人仿佛受到煽动,请愿书从全国各地纷纷寄至法院。
最后法院的判决是——“拘役三年,缓刑两年执行”。须村聪子在一审时就认罪了。
4
话说有一天。
一名陌生男子来拜访高森泷子。起先,她以忙碌为理由拒绝接见,但对方表示是为了须村聪子的事来请教的,于是,她决定姑且在会客室见见他。对方名片上印的名字是冈岛久男,左边的地址不知为何用黑笔涂掉了。
这个冈岛久男从外表看年约三十,骨骼壮硕结实,整张脸晒得黝黑,浓眉、高鼻与厚唇给人饱经世事之感,眼睛却像少年般清澈。泷子对那双漂亮眼睛产生了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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