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五章 为何敢怒不敢言 (第5/5页)
陈平安摇头道:“别惹我,各走各的,咱们都惜点福。”
黄师颠了颠身上极为惹眼的大行囊,“陈老哥是行家里手,这么多障眼法,我就差远了,接下来,白璧与高陵三人,说不定就要来找我的麻烦。再往我身上泼点脏水什么的,背着这么多物件,我可能连北亭国都未必走得出去。”
陈平安问道:“先前听说你要报仇,报什么仇?”
黄师神色淡然道:“当年意气用事,是我有错在先,但是没想到我没死,可我黄师一家四十余口,老幼妇孺,皆被修士剥皮,然后换着人皮,给死人穿戴在身。”
这位纯粹武夫,语气平静,就像只是在说一个书上看来的故事。
世间真正的苦难,承受之人,是不会有落在别人眼中的那种撕心裂肺,大喊大叫。哪怕会有,往往一两次过后,便会愈发沉默。
陈平安没有说话。
黄师扯了扯嘴角,“不管你是谁,我还算信得过你,或者说趁着运气不错,赌一把大的,我愿意将行囊当中的大半物件卖给你,我只收神仙钱,凑足了,买颗兵家甲丸,当然不是神人承露甲,而是一副金乌经纬甲,然后再买一把早就相中的法刀。我就可以去做应该做的事情了。”
陈平安从袖中拿出几张驮碑符,抛给那黄师,“此符最能隐蔽身形气机,你是金身境武夫,更能够收敛痕迹,只要昼伏夜出,小心点,够你偷偷离开北亭国地界了。”
黄师愣在当场,没有立即去接那符箓,当初在仙府遗址的后山,便是同样的手段,一拳打得对方吐血不已。
只不过当时更多还是试探对方深浅。
等到那几张符箓飘落远方,黄师才将那些符箓驾驭在手,沉默片刻,才开口问道:“你到底图什么?”
陈平安已经继续赶路,撂下一句话:“世间苦难临头,我们敢怒敢言。”
就这么一个陌路人局外人,一句轻描淡写的言语。
可黄师这般铁石心肠、行事更是心狠手辣的武夫,竟是嘴唇颤抖起来,双拳紧握,黄师松开一拳,深呼吸一口气,伸手抹了把脸。
黄师突然高声喊道:“喂,陈老哥,请停步。”
陈平安转头怒骂道:“老子自己也没剩下几张宝贝符箓了!老子就是个每天起早贪黑、挣点辛苦钱的包袱斋,不是善财童子,你大爷的,还敢得寸进尺,做人如此不厚道,山上的旧账还没算呢,一拳万斤重,打得老子这把老骨头……小骨头差点散架……”
黄师嘴角抽搐,差点想要反悔,突然笑了起来,打开行囊一脚,使劲颠晃起来,最后接连丢过去三样物件,“我黄师算不得半个好人,可也不愿意欠半点人情。”
那“少年”立即换了一副嘴脸,笑呵呵接过那三样东西,放入竹箱当中。
陈平安揉了揉下巴,觉得是不是可以哥俩坐下来,喝个小酒儿,慢慢谈买卖。
黄师笑道:“有了这些符箓,我还卖给你做什么?就你那生意经,我能不亏本?”
陈平安笑道:“过奖过奖。”
两人就这么分道扬镳。
黄师突然问道:“姓甚名甚?能不能讲?”
那人没有转身,抬起一臂,轻轻握拳,“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陈好人。”
黄师懒得再开口了。
去你大爷的姓陈名好人。
不过人,真是好人。
那人突然转头,双袖轻轻一抖,手中多出厚厚两大摞符箓,一本正经说道:“其实我这儿还有些攻伐符箓,实不相瞒,张张都是至宝,物美价廉……”
黄师已经贴了那张驮碑符,不等那家伙说完,朝他竖起一根中指,然后脚尖一点,飞掠离去。
陈平安遗憾道:“个个贼精,生意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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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独自行走于崇山峻岭,突然抬起头望去。
一男一女,拼命御风远游,然后两人身形突然如箭矢往一处山林中掠去,没了踪迹。
正是云上城沈震泽的两位嫡传弟子。
年轻男子多留了一个心眼,带着女子改变路线。
为的就是避开那个万一。
先前从老真人手中接过方寸物后,与师妹一起御风离去后,心神立即沉浸其中,结果发现里边除了几件陌生的仙家器物,应该是许供奉将方寸物当做了自家藏宝物件,是这位心肠歹毒的师门长辈自己寻觅到的机缘,可是最重要的仙人遗蜕与那件法袍都已不见。
桓老真人说那许供奉已死。
是不是从许供奉嘴中逼问出了这件方寸物的开山秘法,取走了两件价值连城的至宝?
为何桓云要多此一举?还要将白玉笔管交还给自己?是笃定自己不敢向师父泄密?
疑心一起,便要疑神疑鬼。
而老真人桓云,不一样如此?
事实上双方都算是聪明的好人,此次访山,哪怕桓云期间的确有些起念,但最终还是没有做出违背良心的狠辣举措。
可是最终人心走向,便是急转直下,从恶如崩。
桓云化虹追踪而至,飘然坠地,盯着那两个年轻晚辈,神色淡漠道:“方寸物的开山口诀是什么?”
年轻男子将那女子一把扯到身后,说道:“老真人为何明知故问?”
桓云怒道:“若真是如此,老夫何必画蛇添足?”
年轻男子苦笑道:“你们这些高人神仙的心思,我如何猜得到?”
桓云便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年轻男子有些错愕,苦涩道:“既然如此,老真人为何要问方寸物的开门之法?”
桓云说道:“要你们死个明明白白。”
年轻男子问道:“我们可以叛离云上城,跟随老真人一起修行。”
桓云望向年轻男子身后,面无表情道:“你得证明自己。”
年轻男子突然大笑起来,吐了口唾沫,“狗日的真人,你桓云比起那些山泽野修还要不如!”
年轻男子背后一凉,被一把小巧袖刀插入后背,他踉跄向前一步,然后缓缓转头,一脸茫然。
身后女子已经倒掠出去十数步,浑身颤抖。
只是不知为何,她一手捂住手腕,好似受了伤。
桓云笑道:“很好。”
那个已经身受重伤的男人,一直转头,就那么望着那个脸色惨白、眼神中充满愧疚的的女子,他泪流满面,却没有任何愤恨,唯有失望和心疼,他轻轻说道:“你傻不傻,我们都是要死的啊。”
桓云嗤笑道:“还是你聪明。”
桓云转过头,“道友既然都愿意救人了,何必鬼鬼祟祟不敢见人。”
陈平安从一棵树后绕出,瞥了眼那个悔恨之后便是狠厉之气更重的女子。
总算还来得及,那个年轻男子没死。
陈平安望向那个老先生,“白日见鬼,大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