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七章 浩荡百川流 (第5/5页)
王宰摆摆手,叹了口气,“如今整个桐叶洲,就是砧板上的鱼肉。遍地的过江龙,总有一天,地头蛇会不堪忍受,到时候就要明里暗里纷争不断了。”
“那就趁着那一天还没有到来,早早把规矩立起来。”
温煜淡然说道:“书院的道理,无需苦口婆心反复念叨,只说一遍就够了。”
王宰笑道:“你该去我们五溪书院当副山长的。”
温煜摇头道:“你更适合五溪书院,就像我更适合待在这天目书院。”
王宰欲言又止。
就知道这家伙绝不会白送礼物。
温煜无奈道:“行了行了,规矩之内,我一定能帮就帮。再说了,以后谁帮谁还两说。”
王宰呵呵一笑,说道:“我这个人,比某人更加重情重义,明面上不能帮,暗地里也要找机会帮上一帮。”
温煜直截了当道:“我跟陈平安都没见过面,何谈情义。”
王宰威胁道:“温煜,丑话说在前头,你这个天目书院的副山长,要是当得没有半点人情味,那咱俩的朋友关系,可就要淡了啊。”
温煜板着脸说道:“君子之交本就淡如水。”
王宰哪里会不了解这个朋友,跟自己装呢。
温煜问道:“小龙湫那边的变故,已经知道了吧?”
王宰点头道:“是来时路上得到的书院邸报。”
温煜笑道:“要是他不出手,我也会去找那位龙髯仙君说道说道了。不得不说,这一手釜底抽薪,确实做得漂亮至极,大快人心!”
王宰起身说道:“我还有点事请,需要找范山长。”
温煜挥手道:“记得别顺手牵羊,当窃书贼这种事情,怎么都比看书折角更过分。”
王宰笑着离去,双手负后,以示清白,然后沿着那条“崎岖山路”走出书斋,走到门口处时,温煜伸长脖子,蓦然怒喝道:“王宰!”
王宰只得原路返回,将一本书籍放回原位,温煜直接站起身,瞪眼道:“还有两本呢!”
王宰又从袖中摸出两本书籍,笑道:“都是当书院副山长的人了,恁小气。”
温煜气笑道:“换成我在剑气长城,保管喝酒不花钱。”
“绝无可能。”
王宰靠在门口那边,说道:“可你要是去了剑气长城,说不定能够当上酒铺的三掌柜。”
温煜不置可否,好奇问道:“你们这么熟,陈平安就没送你一方私章?”
王宰笑眯眯道:“你猜。”
大步离去。
抬头看天,大日高照,自认在剑气长城寸功未立的读书人,朗声道:“道路泥泞人委顿,豪杰斫贼书不载。真正名士不风流,大石磊落列天际。”
“原来是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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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线渡,掌柜名叫于负山,道号亦是负山。
在自家铺子门口,年轻容貌的于负山,临河垂钓打发光阴。
晚来风波定,上下两新月。
看到了一位背剑的年轻女冠,长得真美,只觉得自己心中最心仪的女子,恐怕从今夜起,都要排第二了。
不料那位女冠靠近后,就开门见山道:“我叫黄庭,听说你愿意去太平山修行?”
先前有个戴斗笠披蓑衣的客人,确实有说过这么一档子事。
只是真等到黄庭走到了跟前,于负山便有些腼腆。
黄庭见他犹豫,想来是有些为难之处了,便说道:“不强求。”
她撂下话便要御剑离去,于负山连忙丢了鱼竿,斩钉截铁道:“去!怎么不去!”
黄庭站在原地。
于负山便只好停步,疑惑不解,这是要交待一些山头门规之类的?
黄庭指了指大门敞开的店铺,“不管了?”
于负山大手一挥,“皆是身外物。”
黄庭叹了口气,怎么感觉找了个只会花钱不会挣钱的大爷。
落魄山上。
虽说崔东山已经与中土某位画圣谈妥,但是朱敛反正闲来无事,便双手各持一支毛笔,左右开弓,同时落笔,正在绘画一幅人物挂像图。
以工笔细致描摹,画中人物纤毫毕现。
青衫背剑。
尤其一双眼眸,极其传神。
朱敛微笑道:“可还行?”
一个就趴在画案砚台旁的莲花小人儿,使劲点头,大概是觉得诚意不够,坐起身,使劲鼓掌。
莲藕福地内,狐国沛湘找到水蛟泓下。
沛湘微皱眉头,面有愁容,“这次下宗庆典,没有邀请我们,是不是山主有些意见了?借机敲打我们?”
建立下宗,多大的事情。
她与泓下,虽然境界不高,可她们好歹是上宗祖师堂成员啊。
泓下的心思,相对没有这位狐国之主那么多,轻声道:“肯定是山主有自己的考量吧。”
一处桐叶洲山上的镜花水月。
“姜贼又去哪里摸鸡粪了?”
“有点怀念崩了真君。”
“没有崩了真君痛骂姜贼,美中不足。”
“听说有个出身宝瓶洲的年轻剑仙,竟然是隐官。”
“隐官是什么官?在哪里当的官?”
“算是剑气长城最大的官了。”
“我了个乖乖,姜狗贼要是遇到此人,岂不是要拼了老命都要往前凑?”
“就不是一路人,肯定混不到一块去。”
“做人不能只骂姜尚真,多多少少,还是需要了解一点天下事的。”
山海宗崖畔,大雨滂沱时分,一个昵称撑花的小姑娘,独自撑伞在海边,望向一望无垠的辽阔海面。
小姑娘蹲下身,就像躲在油纸伞里边,怔怔看着远方。
听飞翠姐姐说过一个道理。
没有说出口的特别喜欢,就像一场无声无息的鲸落。
小姑娘其实听不太懂,就是听着有点伤感。
风鸢渡船上边,小米粒,柴芜。白玄,孙春王。这四位,竟然不但混得很熟了,好像还极有默契,一得空,就凑一堆,来右护法的屋子这边碰头。
柴芜的酒水,如今都归右护法掌管了。
就像孙春王,虽然在白玄看来,还是那么个死鱼眼小姑娘,又不喜欢喝酒,也不懂喝茶,但是练剑之余,都会来柴芜这边坐一坐,可其实落座了,又从不敢柴芜聊什么,除非右护法在场,死鱼眼才会嗑点瓜子,稍微有那么动静,不然傻了吧唧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跟鬼似的,比压岁铺子的那个小哑巴还话少。
今天又是四人齐聚,共商大业。
一不小心就聊到了无甚意思的修行一事,白玄就开始用长辈口气,教训那个当下境界最低的柴芜了。
柴芜喝过了一大口酒,自有理由,“小陌先生和崔宗主都让我不要着急破境。”
白玄眼神怜悯,啜了一口枸杞茶,道:“草木啊,这是他们俩安慰你呢,你还真信啊,练气士的三境,除了柳筋境,其实还有个别称,叫啥,晓不得?”
帮柴芜取了个绰号。草木,有那,让柴芜自己挑一个。
柴芜疑惑道:“什么?”
白玄翻了个白眼,“还不赶紧与咱们右护法请教一二!”
小米粒挠挠脸,小声道:“好像叫留人境。”
白玄立即朝右护法竖起大拇指,“学识渊博!”
小米粒强行挤出一个笑脸,其实也没啥高兴啊,这种夸人言语,太假了嘞。
柴芜端起酒碗,抿了一口酒,“不着急。”
散会后,小米粒开始在渡船上边“巡山守夜”。
趁着四下无人,右护法便偷个小懒,放下金扁担和绿竹杖,一个站定,气沉丹田,闭上眼睛,想了想,然后才缓缓出拳,自顾自吆喝道:“指撮一根针,拳扫一大片,出拳如射箭,收拳若飞剑……”
这可是裴钱继疯魔剑法之后,又偷偷传授给自己的一套绝世拳法。
裴钱说了,天底下的拳法,除了她师父最强,还有两种,也老霸道了,一种是自学成才的王八拳,还有一种就是天桥派了。
小米粒问过裴钱,啥叫天桥派,裴钱只说那可是一个鼎鼎有名的江湖大帮派,出拳就能挣钱,哗啦啦一大片的铜钱,就跟下雨一样,都到自家碗里来……
米裕趴在楼上栏杆那边,偷偷看着小米粒在那边用心练拳。
等到黑衣小姑娘收拳站定,深呼吸一口气,重新肩挑金扁担手持绿竹杖,大摇大摆,绕着渡船一圈又一圈。
米裕笑容温柔,然后轻声喊道:“小米粒,嘛呢。”
小米粒转头望向楼上,哈哈笑道:“睡不着瞎逛哩。”
米裕脚尖一点,单手撑在栏杆上,飘落在甲板那边,双手抱住后脑勺,与小米粒一起闲逛起来。
小米粒抬起头问道:“米大剑仙,是想家么?”
米裕摇头笑道:“没呢。”
能够喊米裕一声大剑仙而不生气的,就只有隐官大人和小米粒了。
黑衣小姑娘提起行山杖,用拳头挠挠头,满脸歉意,轻声道:“是我吵到你睡觉啦?以后我大晚上散步的时候,脚步轻些哈。”
米裕简直要听得心都要化了,只恨小米粒不是自己的闺女啊,眯眼而笑,摇头道:“怎么可能,右护法只管大踏步走着!”
小米粒嘿了一声。
米裕想起白玄聊起的一件事,笑问道:“我听说右护法跟人猜拳天下无敌?”
小米粒笑容尴尬,“么的么的。”
皱着两条疏淡微黄的小眉毛,右护法有些犯迷糊了,谁这么消息灵通耳报神啊,连这个都晓得?
其实是白玄那个白大爷,一次无意间瞧见了小米粒巡山到落魄山一条溪涧,蹲在河边,扒拉着石头,逮住只螃蟹,玩猜拳呢。
赢了之后,黑衣小姑娘便蹦蹦跳跳继续巡山去了,不忘自言自语,唉,愁啊,今儿又是大获全胜。
把白玄给笑得差点满地打滚,好不容易才捂着肚子,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米裕倒也讲义气,没有出卖那个不小心说漏嘴的白玄,毕竟这家伙已经够惨的了,隐官大人已经在仙都山那边等着白玄了,要是再添上这么一笔账,再多个裴钱……
米裕笑道:“不猜拳,那就猜谜?”
哦豁。
小米粒眼睛一亮,这可是自己的独门绝学!
“余米,你猜猜看,是谁经常迷路找不到家门啊。”
“啊?”
“哈,是麋鹿唉。”
“原来如此。”
“那是谁会在巡山的时候经常脚滑摔跤啊。”
“容我想想,算了,好像想不出。”
“是狐狸嘞。”
“……”
“米大剑仙,今儿就算了吧,不猜了哈,我要留下那几个压箱底的谜语,回头问好人山主嘞,好人山主比你聪明些,他每次都是想一想,就想得出答案。”
“毕竟是隐官大人嘛。”
“好人山主偶尔也是会想一下不太够,要想两三下的。”
“右护法的压箱底谜语,这么厉害?”
“其实我知道,是好人山主故意多想那么一两下的,不过好人山主这会儿还不知道这件事嘞。”
“好的,我会帮忙保密。”
宝瓶洲。
当一封中土神洲的山水邸报流传宝瓶洲。
山上山下,一洲山水皆震动。
原来我们宝瓶洲,有大骊铁骑,绣虎,隐官!
一个返回家乡的苏氏子弟,与几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同窗好友,一起外出负笈游学,路途不远,只在州内。
除了走那些郡县官道,也会跋山涉水,探幽访胜,摹拓碑文,一路上经过那些城隍庙和山水神灵的祠庙。
那个姓苏的少年,并不知晓,那些山水神灵,都会悄然现身,暗中护送一段山水路程,直到辖境边境,才返回各自祠庙。
而这个少年,始终被蒙在鼓里,不知自己身后,悬挂有两盏灯笼,各有落款。
一为落魄山陈平安。
一为隐官。
故而这位苏氏子弟身后,会有一位身形缥缈的青衫剑客,拥有一双金色眼眸,却长久闭眼,背剑之姿。
如一尊至高神灵,默默庇护少年。
仙都山,青萍剑宗。
一袭青衫离开那座小洞天,来到绸缪山景星峰,弟子曹晴朗在此闭关破境。
而在暂时作为道场的洞天之内,在那绛阙仙府的顶楼外,垂挂着三条金色的雨幕,而每一条雨线,都是一部三教经典的文字衔接而成。
陈平安在确定整座绸缪山的灵气流转,确实并无任何问题后,这才稍稍放心,只是依旧没有就此离去,就在秘府门外的一棵古松下驻足,双手负后,眺望远方,辞旧迎新,又将一年春来到,一去不回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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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来自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