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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章 报道梅花消息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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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站在祖宅门外的巷子里,看了看两边的隔壁宅子。

小陌心中了然,问道:“公子,本命瓷碎片就藏在附近?”

陈平安点点头,笑道:“就是不知道在左手边还是右手边的宅子里边。”

藏得不错,真可谓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

洪州边境,那支队伍在一处驿站停下,因为是官员,有“公务在身”,驿站那边自有安排,按照规矩走就是了,按部就班,井井有条,十几号官吏有条不紊下榻于这座草泽驿。若是官场熟人入住,想要睡得好,驿站的官舍客房都是有讲究的,得按官职下榻,从上往下轮着来,如果人满了,想要插队之类的,肯定还是不成。不过想要吃得好,倒是没问题,比如驿丞可以自掏腰包,请厨子开小灶,做出一顿丰盛酒宴,这种事,不算违例。国之善法,不在一味严苛,必然合乎情理,一向是国师崔瀺反复强调的。

进了官舍屋内,皇帝宋和伸手抹过桌面,抬起手,并无灰尘,再去窗台那边,轻轻一抹,还是洁净无尘,笑道:“以前关老爷子当面质疑先生,说国师你大事管得好,这是本事,但是那些小事管得太多太细,就不妥了,信不过六部衙署?”

宋和拇指和食指轻轻搓动,“事实证明,当年先生那些反复推敲、一直作细微调整的‘小事’,先生管得很好,久久见功,越往后推移,越有后劲。”

绣虎崔瀺,除了大骊国师,其实还是宋和的授业恩师,在某种程度上,吴鸢跟皇帝陛下算是文脉相同的师兄弟。

只不过他们这一脉的同门,与文圣一脉并无关系就是了。

余勉压低嗓音,好奇问道:“陛下,你还没说,当年国师是怎么回答关老爷子的?”

宋和微笑道:“记得先生当时只是回答一句,‘我信得过你们的用心和初衷,信不过你们的手段和韧性’,就是这么一句,把咱们关老爷子噎得不行。”

驿站马厩旁,老车夫看着那个坐在栏杆上边的年轻道士。

老人倍感无力,刚要开口言语,头戴莲花冠的道士便做了个手指抹嘴的手势,示意对方别说话。

陆沉双手撑在栏杆上,笑道:“放一百个一千个心,贫道可不是找你叙旧的,找别人。”

老人犹豫了一下,有了个猜测。

陆沉立即伸出大拇指,再拱手摇晃起来,“前辈不愧是雷部斩勘司的头把交椅,晚辈佩服佩服。”

老人笑道:“陆掌教带走她是最好,就当是给那个姓陈的找点乐子,将来两个同乡人,在异乡重逢,仇家见面,分外眼红,就有趣了。”

陆沉在骊珠洞天摆算命摊十余年,相互间都不陌生。

可怜陆尾,还是个阴阳家的仙人境,处心积虑,算来算去,结果连自家老祖宗近在咫尺都算不到。

陆沉埋怨道:“说好了不聊天的,前辈怎么回事。”

老人爽朗笑道:“陆掌教是个顶好说话的人,不会计较这些。”

陆沉眼神幽怨道:“所以你们一个个就可劲儿欺负好说话的人,对吧。”

老人摇摇头,“小镇十年,山上练气士的弹指一挥间,我跟陆掌教可算好聚好散。她来了,不耽误陆掌教你们叙旧。”

老人离开此地。

一对父女,牵马而来。

陆沉挪了挪屁股,落在地上,与那对父女使劲招手,殷勤喊道:“这里这里。”

当然施展了些许障眼法,让自己瞧着不那么年轻,用阿良的说法,就是更有成熟男人的沧桑味道了!

朱河觉得那个满脸笑意的“中年道士”,瞧着有点眼熟。

道士赶忙比划了几下,最后作出摇晃签筒的手势,笑道:“记起来了么?我啊,在槐黄县城那条主街路边摆摊的那个。”

朱河满脸惊喜,笑道:“陆道长?!”

朱鹿其实一眼认出对方,她只是依旧假装不认得这个算命道士。

父女两个,当年在小镇先后都慕名前往摊子算命,只是各有不同,一个是想要知道自己女儿何时起运,一个是测算自己的姻缘。

陆沉笑道:“你是叫朱河对吧?朱兄,贫道有个朋友,托贫道问你个问题。”

朱河虽然有点犯迷糊,仍然爽朗笑道:“陆道长请说。”

陆沉微笑道:“他就是想知道一件事,当年离开小镇的那趟游学路上,你到底是怎么让陈平安觉得你是个高手的。我那朋友,说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困惑他很多年了。”

朱河一头雾水。什么跟什么?自己怎么就是高手了,又跟这位陆道长的朋友,扯上了什么关系?

朱鹿脸色阴沉。

她双臂环胸,下意识做出一种防御姿态,想要看看这个当年就让她印象不佳的算命先生,今天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在织造局内,朱河是名义上的二把手,仅次于李织造大人,朱河管着所官、总高手在内一大拨胥吏匠人,负责帮忙主官盯着大大小小的具体织造事务。如今的身份,有点类似当年家乡窑务督造署的辅官林正诚,所以朱河其实已经属于闲散的养老状态。

女儿朱鹿却是大不一样,一州境内所有的钱粮、吏治和士子结社活动等等,都会秘密记录在册,她手底下管着的那拨人员,属于名副其实的“吃皇粮”,却不通过户部,而织造局定时递交给京城御书房的那道密折,几乎都是出自她之手,织造官李宝箴只是负责润笔而已。

陆沉背靠着栏杆,笑望向他们。

年近花甲的朱河,在金身境打熬体魄多年,有望跻身远游境。朱鹿在今年刚刚成为六境武夫。

如果自己不出现,按照他们那个公子的安排和铺路,或者说既定的依循人生轨迹,等到朱河成为远游境宗师,就转任地方武官,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当然如果只是依循朱河内心想法,朱河当然更愿意去南边,在大骊以外的某个小国,开山立派,收取弟子传授武学。至于朱鹿,会一步一步破境,然后有朝一日,她会老死在远游境这一层武道高度,她会怨天尤人,一直郁郁不得志。

她的人生道路上,前方始终存在着两个背影,一个是看似近在咫尺却永远求而不得的心上人,自家公子,李宝箴。

另外一个是遥不可及的青衫背影,是泥瓶巷的那个同龄人,仿佛永远穿着一双草鞋,肌肤黝黑,手持柴刀,永远是当年的那个泥腿子。

朱鹿被那个道士瞧得瘆得慌,毛骨悚然。

陆沉笑问道:“朱姑娘,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说法,‘朱陈一家,永不相背’?”

朱鹿绷着脸色,摇摇头。

陆沉微笑道:“这是青冥天下那边的成语,流传不广,只在一个叫幽州逐鹿郡的地方,路人皆知。所以你没听说过,很奇怪。”

朱河听得一团浆糊,陆道长是不是说错话了?

所以,很奇怪?结尾不该是“不奇怪”才对吗?

陆沉缓缓道:“论出身,起步早,其实你比起桃叶巷的长眉儿,龙泉剑宗已经是玉璞境剑修的谢灵,还有那个爷爷是小镇开喜事铺子、实则是天下定婚店共主蔡道煌的胡沣,比起很多很多的小镇同辈人,都要好,好很多。所以朱鹿,你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埋怨自己时运不济,怨天尤人,实则不然,大错特错。”

“因为某种程度上,你虽然出生于骊珠洞天,却是一个极有来历和背景的外乡人,因为你甚至都不需要什么靠山,你的靠山,就是你的前世,就是你自己。”

“你甚至要比贫道更早进入小镇,早早投胎到了福禄街李氏家族内,为的就是能够有朝一日,水到渠成,再顺水推舟,嗯,这个说法好,就是顺水推舟了,为你家大公子,李-希圣,护道一程。在这个过程里边,你会不断成长,登高极快,打个比方,马苦玄、刘羡阳他们几个,这些年破境有多快,你就只快不慢。”

陆沉竖起并拢双指,“贫道可以发誓,要是有一句假话,就天打雷劈!”

远处那个曾经坐镇雷部斩勘司的老车夫,实在是拿这个白玉京三掌教没辙。

其实在青冥天下那边,有个流传不广的成语,叫做“朱陈之好”,此外又衍生出一个比较生僻的说法,朱陈一家,永不相背。

因为要论出身,今天陆沉确实没有一句假话,哪怕在老车夫看来,朱鹿都是极好的“来头”,甚至可以说在小镇年轻一辈当中,只要撇开阮秀李柳、李-希圣这一小撮人不去谈,她就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确实要比桃叶巷谢灵、喜事铺子的胡沣他们更好,因为朱鹿属于半个骊珠洞天的“外乡人”。

至于机缘,也是早早给了她的。

哪怕是陈平安,可能如今还不清楚,老车夫跟封姨,还有陆尾这些老古董,闲暇时聊得最多的几个年轻人,朱鹿就是其中之一。

都在猜测她的来路,虽然云遮雾绕,但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如果来头不大,岂会山水朦胧,让他们都觉得雾里看花?

只是因为她出生在福禄街李氏,先有那个“桃代李僵”的李-希圣,后有掌教陆沉进入骊珠洞天,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换个说法,就是谁都担不起这份道门因果。

朱河神色复杂。

朱鹿咬紧牙关,牙齿咯吱作响,她双拳紧握,手背青筋暴起。

“青冥天下的幽州,你们可以视为浩然天下这边的一个洲,例如……”

道士跺了跺脚,“我们脚下的宝瓶洲,其实这个比方还不太准确。”

陆沉指了指北边,“应该说是那个版图更大的北俱芦洲,因为幽州在青冥天下,属于一等一的大州。”

“幽州地界,有两个地方最负盛名。一个是地肺山的华阳宫,道士高孤,他如今是青冥天下的天下第八。”

“另外一个就是逐鹿郡的那座古战场。”

“而你的前世,就是那边的本土道官。而你的前身,做成的最大一件事,就是让让逐鹿郡变成战场遗址,当时最后一个跟你交手的道官,就是这个被迫下山的高孤,要论咄咄逼人,你一直是高手中的高手。”

朱河轻轻抓住朱鹿的胳膊,眼神示意她别怕。

朱鹿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那个道士,从牙缝里蹦出一个个字,“你,到,底,是,谁?!”

陆沉只是自顾自说道:“贫道再打个比方好了,曾经有一张赌桌,有些人,手上只带着几颗铜钱的赌资,有些人兜里有几两碎银子,而你,是扛着一麻袋金锭银锭的。”

“结果呢,哗啦啦一下,押错注,很快就赌完了,输完了。”

“按照某条脉络的发展下去,你会先认识李槐,经历过一些事情了,再跟着李-希圣一起游历北俱芦洲,你还会得到一把篆刻‘逐鹿’的匕首,而这只是你该得的众多机缘之一。”

“仔细回想一下,你在年少时,离开福禄街,有没有遇到一个虎头虎脑、可能当时还穿着开裆裤的穷酸孩子?嗯,你后来也见着他了,结果还是不喜欢,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是了,你早些时候,肯定是跟在李宝箴身边。”

“我猜测当年在李氏大宅内,你一定反复权衡,天人交战,最后选择了那位掌家夫人更偏心的二公子,而不是长公子。可能是因为李-希圣的名字当中,没有带个‘宝’字。”

“因为这就是你的劫。”

“我们这辈子的很多学识,都是从上辈子所读之书中来,当然了,书里书外都是书。所以我们这辈子读的书,既是当下读的,更是给下辈子读的。”

“你在前世,就是因为这般聪明,实在是太聪明了,不断累积,最终在某一刻,开花结果,导致你因小失大,才错失了一桩本该理所当然的合道机缘,最后反而酿成大错。还是白玉京大掌教帮你求情,再帮你找补和改错,你才得以免去一死。故而你此生,是重头再来,既可以将功补过,也可以……一如既往。”

“看看,你就是太聪明了,聪明得一点都不智慧,此刻心中又开始怨恨贫道为何不早些点拨你,为何袖手旁观?”

“你要知道,等贫道去骊珠洞天摆摊的时候,你已经是多大岁数了?你以为一个人已经定下来的心性,有那么容易更改吗?不然为何会有句老话,叫作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再说了,贫道跟你无亲无故的,是你爹啊?”

“你还是喜欢怪罪他人,从来不喜欢从自己身上找问题。这样的你,贫道就算再早个十年进入小镇……兴许真就管用了,可惜贫道本事就那么点,小胳膊细腿的,你以为说进入骊珠洞天就可以进的?说帮你就能帮的?再说了,我们人啊,总得遇到事情了,吃过苦头了,就自己去回心转意,起念发愿,自求多福,总想着走在路上遇见贵人相助,这种心态,要不得。”

“李宝箴读的圣贤书上,一定有这么一句,‘行有不得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何况你家乡的那座螃蟹坊上边,不也有四个大字,‘莫向外求’?”

陆沉转移视线,微笑道:“朱河啊朱河,你这个人,什么都好,老实本分,宅心仁厚,就只有一点,得改改,喜欢代人认错的习惯,以后改改啊。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也许,可能,大概吧。”

一个老了的男人,时至今日,还对当年的那个少年满怀愧疚,既对泥瓶巷少年以后获得的成就,由衷感到高兴,却又不敢在自己女儿那边流露出丝毫真实情绪,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其实挺不容易的。

陆沉双手横放,轻轻拍打着栏杆,抬头望向远处。

什么叫赌桌。

你们不要的,有个人都要了。

朱鹿问道:“你是谁?”

陆沉笑道:“贫道姓陆,往大了说,往高处想。”

朱鹿浑然不觉,泪流满面。

陆沉笑嘻嘻道:“朱姑娘,不用哭得这么伤心,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嘛。不然贫道找你作甚,告诉你真相,只是为了让你悔青肠子吗?贫道可是山上数得着的大人物,很忙的!”

老车夫呸了一声。

是数座天下屈指可数的大修士,这句话没任何问题,只是你陆沉很忙碌?

“人生行走一步步,如读书作文写字,必须一笔一划,认认真真,从容写去。”

陆沉抬起一只脚,脚尖轻轻拧转地面,“说是三岁看老,其实只是各有各的文字工拙、脚步快慢,大体上,虽与人品、聪愚无涉,亦可观人之福泽、功业。况且真肯用心,笨人愿意多看多学点聪明处世,聪明人愿意用笨法子做人,按照你们家乡的说法,功夫到门了,就不会被人早早看死。徐徐见功,自有一番天地新气象,可以让旁人大吃一惊,可以吓人一大跳。”

陆沉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笑道:“有个人的有句话说得那叫一个好。风波气势恶,稗草精神竦。别无他法,仅此而已。你我他和她,都共勉共勉。”

“行了行了,别用那种吃人的眼神看贫道了,贫道就再给你一个选择和机会,好好跟你爹道个别,然后跟随贫道一起……返乡。”

“朱鹿,贫道都与你都这么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丑话说在前头,你如果还是没办法好好珍惜,贫道就只能呵呵且呵呵了!”

陆沉抬起一只袖子,晃了晃,懒洋洋道:“知道这是什么吗?贫道奉劝你一句,最好这辈子都别知道。”

经过这一路的同行,太后南簪发现自己挺喜欢跟余瑜聊天的,就拉着少女一起进了屋子,她主动倒水的时候,余瑜问了个大概只有她才能问出口的问题,她做了个仰头持杯的姿势,小声问道:“太后娘娘,有长春宫酒酿吗?舟车劳顿唉,有点乏了,喝个小酒儿,提提神,才能陪着太后娘娘好好聊天!”

“暂凭杯酒长精神嘛,我们就用碗喝酒好了。”

南簪笑着点头,从袖中取出两壶仙酿,然后施展一门禁制术法,防止隔墙有耳,跟少女轻轻磕碰酒碗,一饮而尽,妇人主动说了些上次她设下酒宴款待“陈隐官”的内幕,当然都是被太后娘娘修改的过程,真真假假,混淆不清,比如她说自己极有诚意,当时给陈平安开出一个很高的“价格”,大骊宋氏愿意竭尽全力付出人力物力财力,帮助他一路修行登高,直到飞升境瓶颈……

南簪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睛,眼眶中依稀有莹莹泪花,她抿了一口酒水,伸出手掌,轻轻拂过桌面,喃喃道:“余瑜,你说都这样了,怎么就谈不拢呢。”

之前跟陈平安面议,她嘴上说自己是金丹,实则元婴。只不过还是被陈平安一眼看穿了境界高低。

余瑜是真敢说,“太后娘娘,你听着别生气啊,说真的,你不该这么聊的,与生意人谈钱聊生意,与读书人就该聊圣贤道理,关系熟了之后,再找机会跟买卖人谈情怀,与读书人做买卖。”

南簪一愣,抬头笑道:“好像有理。”

余瑜小心翼翼问道:“太后娘娘,隐官大人没有对你做啥不合礼仪的事情吧?”

那个家伙,好说话的时候可好说话,不好说话的时候……算了,不想,不敢想,就不去想。

南簪又跟余瑜扯了很久的闲天,各自喝完一坛酒,结果又被小姑娘拐走“好事成双”的两坛长春宫仙酿,余瑜这才神清气爽地大踏步离开屋子。

南簪独自坐在屋内,环顾四周,心中愤懑不已,她双指捻住白碗,高高举起,就要重重敲在桌上。

只是想了想,南簪还是轻轻放下,犯不着跟一个白碗置气。

她下意识后仰靠去,差点就要摔倒在地,才记起所坐位置只是一条长凳,不是多年习惯了的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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