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头顶三尺有谁 (第4/5页)
只是钟倩到了落魄山,跟高君截然相反,平时根本懒得露面,据说每天就在那儿蘸酱啃大葱,只知道独自闷酒。
朱敛摇头道:“他不敢来,就算来了,他以后就真不敢来了。”
昔年藕花福地的画卷四人,都是各自时代的天下第一人,大体上,就是那种表面和气、心底却又各自看不起其余三人的主儿,关系过得去的同时,却又暗流涌动。
一般而言,山上的练气士,若是年纪高,道龄长,可能占了先天优势,身后的年轻人相对比较难出头和冒尖。
但是纯粹武夫,朱敛觉得总得一山高过一山,才对。武学一道,完全不必厚古薄今。
就像浩然天下,武道之巅的第一人,先有张条霞,后有裴杯。如今又有曹慈和自家山主。
陈灵均啧啧啧。老厨子强啊,不用喝酒,就能说这种大话。
朱敛说道:“用大风兄弟的话说,就是钟倩这么不求上进的人,怎么跟景清就喝不到一块去呢。”
郑大风确实觉得钟倩的拳法不够分量,朱敛也觉得钟倩对自己不够心狠,有今天的武学成就,都是脚踩西瓜皮罢了。
陈灵均一听就不乐意了,“老厨子你这话说得伤情谊了。”
朱敛问道:“郑大风说的,怪我头上了?”
陈灵均咧嘴笑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栽赃嫁祸,挑拨我跟大风哥的兄弟情谊。”
朱敛抬起头望向院外。
青衫陈平安朝他摆摆手,示意老厨子不用起身。
陈灵均连忙起身,邀功去了。
朱敛笑着提醒道:“这次可别随便拍肩膀了。”
陈灵均一边小跑向院门,一边回头好奇问道:“什么意思?”
朱敛重新躺回藤椅,摇着蒲扇,懒洋洋说道:“算了,你开心就好。”
朱敛可能在一百件事情上边,可以有资格教给陈灵均九十八个道理,唯独在交友和待客两事上,不用教,也教不来。
山门口那边。
道士仙尉被隔壁郑大风如雷鼾声给吵醒了,没了睡意,就干脆搬了条椅子坐在山门牌坊下边,借着月色翻书看。
小米粒今天睡觉晚,闲着没事就出门耍去,万一一个不留神,就能见着回家的裴钱呢。
反正不是巡山,黑衣小姑娘就没带金扁担和绿竹杖,只是背好棉布挎包,蹦蹦跳跳到了山路那边,突然瞧见了山脚那个身影,就学岑鸳机练拳走桩,临近山门口,打完收工,抬起双手一个气沉丹田,笑着喊了一声仙尉道长。
仙尉答应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起书籍放入袖中,再从另外一只袖子摸出一卷圣贤书籍。
仙尉这才转过头,小米粒一路飞奔下山,仙尉就想要起身从桌子那边搬来一条长凳。
小米粒蹲在一旁,连连摆手说不用,蹲着就好嘞。
小姑娘询问一句,不会耽误仙尉道长看书吧?
仙尉笑着说怎么可能。
朱敛和米大剑仙,尤其是老厨子,至今还不知一事,因为早年双方的某个关于什么街上美妇、绣楼少女的“绝对”,前些时候被小米粒转述给了回家的好人山主,这才有了相约南苑国京城相互问拳一事。
你们一个比一个有口才是吧、在小米粒这边都敢口无遮拦、就完全不怕教坏我家小米粒是吧?
所以先前在青萍剑宗,米大剑仙总觉得隐官大人瞧见自己,时常面带冷笑,米裕当时就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晓得自己哪里又做差了。只是米大剑仙对此也懒得深究,反正自己做好的地方也不多,就当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得了,不管是在春幡斋账房,还是在避暑行宫,不就数他最闲散?更过分的,还是被那些年轻剑修调侃成“一半功劳归米裕”,至于是谁先开的口,董不得或是林君璧,还是顾长龙的某句公道话,都随意了。
小米粒小声问道:“仙尉道长,睡不着觉,是在想念故乡么?”
““书上说,不忘家乡,仁也。不恋故土,达也。””
仙尉卷起本就是装模作样的书籍,想了想,微笑道:“所以按照这么个道理,游子思乡是人之常情,只是在外讨生活,同样需要豁达几分。”
小米粒点头,使劲鼓掌却无声,“有道理,仙尉道长这句话,说到我心坎里去嘞。哈,这么好的道理,我要关起门来,跟它好好相处,可不能让它偷偷溜走哩。”
仙尉咦了一声,以书卷敲打手心,“小米粒的这个道理,貌似说得更好,学到了学到了。”
小米粒见仙尉道长心情蛮好,就挠挠脸,问道:“仙尉道长,能拉二胡么?好听得很呐,总是想着,白天人多的时候,我不好意思开口。”
仙尉笑着点头,立即起身,“稍等片刻,我去拿二胡。”
有人捧场,何乐不为。
在自家落魄山,谁会不喜欢小米粒呢?
以前独自浪荡江湖的年月里,迫于生计,假冒道士、真名年景的仙尉,其实很是学了些手艺,跟人下赌棋挣钱,只是其中之一。
二胡是很早就会拉的,但是到了落魄山这边,道士仙尉其实没想着、而且也没啥机会重操旧业,只是某次在朱敛院子那边,听老厨子坐板凳上拉过一次,仙尉当时可谓听得如痴如醉,惊为天人,就与朱敛虚心请教了几次,朱敛就把那架二胡送给了仙尉。事实上,多才多艺的老厨子,莫说是二胡,便是那多是女子操-弄的一手琵琶,朱敛都弹得堪称惊艳,尤其是可以用那软糯的评弹的女子戏腔,极尽男女情爱之缱绻情思。
只可惜据说朱敛有自己的讲究,往往只有小米粒和陈暖树在场的时候,没有外人,两个小姑娘开口说想听了,他才会摆弄这些被他说成是不值一提的雕虫小技。
仙尉总觉得年轻那会儿的朱老先生,若是容貌稍好几分,都不用如何英俊,只需相貌周正些,恐怕就有茫茫多的红颜知己了。
曾经旁听过一场对话,景清道友询问朱敛,“老厨子,就没有你不会的事情吗?”
其实这个问题,落魄山中,很多人早就想问了。
朱敛笑骂一句,“屁话,当然有。”
陈灵均一脸不信,“比如?”
老先生笑道:“生孩子。”
明月夜里,道士仙尉快步回屋子拿来二胡,坐在竹椅上,仙尉咳嗽几声,润了润嗓子,低头调弦几下。
道士拨弦幽幽唱,道士歌起山愈静。
当仙尉闭着眼睛,微微仰头,面带微笑,用一种据说是老生戏腔唱出那句“我本愿将心单单向明月,奈何那明月却只照沟渠”。
小米粒哪怕听过几次了,还是次次觉得这会儿的仙尉道长,唱得可……好看了。
关于这个说法,裴钱以前就笑话过小米粒,当年只有老厨子,说她的这个讲法,很有学问。
山路那边,青衣小童抬起手臂,大声叫好,陈平安直接一板栗敲下去。
仙尉赶紧停下拉二胡,赧颜不已。小米粒转过头,伸出手指在嘴边,示意景清别打搅仙尉道长。
陈平安只是在门口与仙尉闲聊几句,看了眼小镇方向,很快就带着陈灵均重新返回山上。
山上,方才小陌已经带着谢狗去往拜剑台。
小陌给出了理由,没有任何藏掖,谢狗虽然不太情愿,只是想到郭盟主就在那边,也就捏着鼻子去了拜剑台。
在御风途中,她还在埋怨那个小题大做的山主,不晓得自己在某本老黄历的交情,她跟其中两位即将到来的客人,关系老好了。
小陌却是对她知根知底,当场拆穿谢狗那个张口就好的的谎言,笑言一句,老好?老字没问题,好可真算不上,当年你杀气腾腾跟那两位书生问剑,关系能有多好。
只要有小陌陪着,就不跟陈平安计较啦。
谢狗双手扶住貂帽,没话找话,小陌,你有怕的人吗?
小陌说不多,小夫子肯定能算一个。
在那远古岁月,剑修小陌跟白景,都是极有名不怕事的主儿。朋友少,结仇多。
谢狗苦着脸,有点憋屈,说我可打不过礼圣,这个场子找不回啦。
小陌笑道这种场子不用找回。
谢狗说下次去莲藕福地,我跟着一起啊。
小陌犹豫了一下,说我跟公子打声招呼。
谢狗在云海上蹦蹦跳跳,貂帽摇晃,衣袂飘飘。
小陌笑着与她同行,只是貂帽少女这种幼稚举动,小陌自然是做不出来的,就只是跟着,看着。
严州府遂安县边境,细眉河畔,大骊钦天监客卿的白衣袁天风,与一位姓刘名飨、字子骏、又字巨君的山上前辈结伴而行。
后者是年轻容貌,满身的浓郁书卷气,哪怕刻意收敛都遮掩不住。所以不得不用上了一份隔绝天地、却又丝毫不妨碍“井水河水”两处光阴长河相通的神异手段。
这种处境,有点类似出海访仙的左右。
刘飨走路的时候,习惯性身形佝偻,直不起腰的模样。
落在市井凡俗眼中,可能就是一个好相貌的后生,年纪轻轻的,怎就驼背了。
先前袁天风看过了风水堪舆,就建议当地一位出身书香门第的乡贤,造魁星阁以聚紫气,最后还留下了三句谶语,“榜眼作先锋,状元自跟随。”“一门登两第,百里得三元。”“紫气东来,魁星四射。”
从头到尾,刘飨都只是笑着袖手旁观,不言不语。
袁天风问道:“子骏先生,难道是觉得我与道祖以言语借紫气,有点不妥当?”
刘飨笑着摇头,“没什么不妥,蛮好的,袁先生是高人。”
袁天风无奈道:“别人说我是高人也就罢了,你说这个,总觉得是在讥讽晚辈学艺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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