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算哲埋葬之夜 (第4/5页)
法水表示,一开始他原以为雷维斯制造彩虹乃是为了袒护某人的骑士行为,但是再深入剖析后,终于将之归纳为一种恋爱心理,如此一来凶手射偏克里瓦夫夫人,就只能归因于巧合了。但是正因为这些想法法水都无法加以实证,所以检察官和熊城半信半疑,甚至不解为什么法水要执着于什么彩虹梦想,却不快点去调查最重要的算哲墓窖。当然,他们更料想不到雷维斯的恋爱心理到后来会引起事件最后的悲剧,同时他们更不可能注意发现,法水意指押钟津多子为凶手,其中还藏有更重大的暗示性观念。这桩一度已经绝望的事件,历经短暂的侦讯后再次出现新的起伏,紧接着,终于要开始调查在表象上寄托了所有希望的“大楼梯后”。时间是五点三十分。
二、在大楼梯后……
符合法水从黄道十二宫导出的答案“在大楼梯后”,有两个小房间。一是放置泰芮丝人偶的房间,另一个就在隔壁,屋里空无一物,没有任何摆饰。法水先将手放在后者的门把上,房门并没有上锁,静悄悄地开了。这房间的结构上没开窗,屋里一片漆黑。一阵阴湿微凉的冷空气迎面袭来。走在前面的熊城拿着手电筒沿着墙边走,身后的检察官好像听见了什么,突然停下脚步。他莫名地屏住气,感到一股寒意,竖耳静听,终于,他略带颤抖地轻声对法水说。
“法水,你没听到吗?隔壁房间有铃铛声。仔细听。怎么样?我看那应该是泰芮丝走路的声音吧……”
检察官说得没错,熊城厚重脚步声之间,交杂着丁零的轻微颤声。无生命人偶的步伐——这是令人连灵魂深处都要冻结的惊愕。但是这么一来,就不得不去想象人偶旁边存在的人。这时,三人都陷入前所未有的亢奋高峰。没有时间犹豫了——熊城宛如一阵暴风,猛烈地拉开门,差点将门把拉断,但这时法水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支仓,其实你说的海王星,就在这面墙里,那颗星从一开始就不是已知数。你回想一下,古代时钟室那扇人偶时钟的门上刻着什么?四百年多前,千千石清左卫门从腓力二世手中获赠的大键琴,后来没有人知其下落。我想这个声音应该是断裂琴弦受到震动发出的声音吧。一开始,笨重的人偶沿着隔壁房间的墙边走,接下来是熊城,也就是说,大楼梯后面这个解答,指的就是与隔壁房间交界的这面墙。”
但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这面墙的暗门。没办法,只好破坏部分墙壁。熊城先大略确认声音位置后,挥动斧头往墙面一砍,里面果然出现无数琴弦乱弹的声音。木片应声碎裂飞散,将其中一片连同斧头拉开,冰冷的空气立刻从里面流出——那里是由两面墙所夹的空洞。那个瞬间,仿佛从黑暗里挖掘到恶鬼的秘密通道,三人不约而同地咽下唾液。随着斧头劈下的声音,大键琴的弦音奏出疯鸟般的凄厉声响。因为熊城开始拆毁周围的木板,所以四周扬起漫天灰尘,熊城从中抽身,往后退了一步,他急促的呼吸声中伴随着沉重叹息,并且递给法水一本书。他虚弱地说。
“什么都没有——没有暗门,没有秘密楼梯,也没有通往地下的暗板。唯一的收获就是这本书。啊啊,没想到这就是黄道十二宫暗号的答案。”
法水也迟迟没能从冲击中恢复。很明显,这象征着施加了双重重压的失望。根据设计者是戴克斯比这一点,法水原本认为秘密通道的存在已是毋庸置疑,想不到却是彻底失败——这当然已经无须赘言。但与此同时,事件初期丹恩伯格夫人亲笔写下指名凶手为泰芮丝人偶的假设,也因为颤音的存在位置而更强调其可能性,因此也不得不承认那普罗旺斯人森严鬼影的存在。可是回到之前的房间翻开那本书,法水惊恐地瑟缩了身子。但他的眼中却明显出现惊叹的神色。
“啊!太不可思议了。这是小霍尔班的《死神之舞》<a id="jzyy_1_271" href="#jz_1_271"><sup>(21)</sup></a>啊。而且是一五八三年里昂初版的稀有珍品哪。”
在这本书里宛如预知了四十年后的今天在黑死馆内发生的阴惨死神之舞,明显地表现了戴克斯比最后的意志。翻开褐色小牛皮封面,内侧记载着小霍尔班给珍妮·兹洁尔夫人的献词,下一页则记载了吕措比格尔<a id="jzyy_1_272" href="#jz_1_272"><sup>(22)</sup></a>一五三〇年于巴塞尔以小霍尔班绘制的底图为本刻制木版画的制作证明。不过翻阅着这许多填满死神和尸骸的插画时,法水的视线忽然被某一点吸引。左页是个挥着长刃枪的骷髅人,正刺入一位骑士身体的图案,右边则是无数骸骨吹奏长管喇叭和角笛,敲打圆鼓,陶醉在胜利狂舞中的景象。不过在图的上方有下面这些英文。从墨色状况判断,与之前见过的戴克斯比亲笔字迹相同。
“Quean locked in Kains. Jew yawning in knot. Knell karagoz! Jainists underlie below inferno.”
——(译文)轻佻女孩包围在该隐之辈中,犹太人在难题中遭嘲笑。凶钟唤醒人偶(karagoz,土耳其傀儡人偶),与耆那(与佛教有许多共通点的姊妹宗教)教徒共同躺在地狱底层。(以上系根据判读文字意译)
紧接着是另外一段文章,从文意看来,应该是在嘲讽创世纪。
——(译文)耶和华神为阴阳人。首先自我交配,生下双胞胎。先出生的是女性,命名为夏娃,接着出生的是男性,命名为亚当。亚当面向太阳时,肚脐上方顺应阳光的方向,在背后形成阴影,但肚脐以下却逆向太阳,在身体前方投下阴影。神看到这种不可思议的情形非常惊讶,相当畏惧亚当,认同他为子,不过将与常人无异的夏娃视为奴婢。接下来耶和华又与夏娃交配,使其怀孕生下女儿后死亡。神让这女儿降临人间,成为人类之母。
法水只稍微看了一眼,但检察官和熊城百思不得其解,盯着看了好几分钟。最后他们终于觉得乏味,将书丢在桌上,但也确实感受到文中充斥着戴克斯比强烈的诅咒意志。
“原来如此,这很明显是戴克斯比的告白,但他竟然有这么可怕的恶毒念头。”
检察官不自觉颤抖着声音,看着法水。
“文中的轻佻女孩,指的应该是泰芮丝吧。这么看来从‘包围在该隐之辈中’这句话,就可以判断指的是泰芮丝、算哲与戴克斯比的三角恋爱关系。而戴克斯比先向这栋宅邸提出难题,然后自己身处这错综的纠结中嘲笑。”
检察官神经质地交握手指,仰望天花板。
“啊,接下来就是‘凶钟唤醒人偶’了吧。法水,戴克斯比这个神秘男人连这栋宅邸内的东方人陆续坠落地狱的光景都预见到了,也就是说,事件的起因远在四十年前。这男人早在当时就安插好事件中的每个角色。”
从戴克斯比使用小霍尔班的《死神之舞》来表述,就能明显看出他的意志就是可怕的诅咒,而让人觉得更可怕的,是他坚持运用了几段暗号。或许他还有某项惊人的计划,所以运用艰涩难解的暗号来掩饰这计划造成的厄运,打算自己悄悄躲在一旁嘲笑人们挣扎苦恼的样子吧,也就是说,这暗号的深度,可能刚好跟事件的发展成正比。但是法水却在文中发现忽视简单文法、没有冠词等,不太像出自戴克斯比之手的地方,但是来到与创世纪有关的第二段文章,包括这两段文章的关联等,所有的一切都呈现仿佛置身雾中的茫然。在这之后,法水等人下楼前往大厅,准备请押钟博士开封遗嘱。
押钟博士和旗太郎在客厅中对坐,看到一行人走进来后起身迎接。医学博士押钟童吉是位年过五十的绅士,一头半白稀疏头发梳得很整齐,脸的蛋形轮廓仿佛呼应发型,同时五官也与其呼应,显得极端正。整体来说,给人人道主义者特有的缺乏梦想,但有充分包容力的印象。一看到法水博士立刻殷勤地点头致意,再三感谢他拯救了深陷死亡陷阱的妻子。不过当众人就座后,博士首先冷淡地开口。
“法水先生,现在是怎么回事?现在仿佛每个人都被还原成为元素一般?凶手到底是谁?内人说她并没有见到那幻影。”
“是的,确实是一桩神秘的事件。”
法水缩回伸长的手臂,将单边手肘放在桌上。
“所以不管能采到指纹或者线断了都没有用。重要的是,如果没有厘清深层奥秘,就不可能解决这桩事件,也就是说,终于到了访视者变身为幻想者的时机了。”
“抱歉,这种哲学问答我向来不拿手。”
博士稍显警戒地眨眨眼看向法水。
“不过您刚刚说到线。哈哈哈哈,这是不是跟某种函令有关呢?法水先生,请容我继续旁观法律的威力吧。”
他很快就表明不同意开封遗嘱的态度。
“当然,我们身上并没有任何搜索令。不过,如果只要有人递辞呈事态就能平息,我们也不惜触法。”
熊城恶狠狠地瞪着博士,展现他坚决的决心。在这陡然弥漫的腾腾杀气中,法水平静地说道。
“没错,确实是一条线。其实问题就在埋葬算哲博士那天晚上。我记得当天晚上您留宿在这里对吧?如果当时那条线没有断,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件。啊,还有,那份遗嘱……也可以成为算哲这一代留下的精神遗物。”
押钟博士的脸色铁青,渐渐苍白,而不知道线——也就是真相的旗太郎,则挤出不自然的笑容嗫嚅地说。
“喔,我还以为你是指箭弩的弓弦呢。”
不过博士仔细打量着法水的脸,毫不客气地问道。
“您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不过这遗嘱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呢?”
“我现在觉得这是一张白纸。”
法水骤然换上凌厉的眼神,口出惊人之语。
“说得更详细点,遗嘱的内容到了某一个时期,就会变成白纸。”
“荒唐,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博士脸上的惊愕转瞬变成厌恶。他愤愤地瞪着眼前明显在玩弄权术的无耻家伙,但又仿佛突然灵光乍现,安静地放下手上的烟。
“那么我就告诉你制作遗嘱当时的状况,消除你这些幻想吧。我记得那天是去年的三月十二日,算哲老爷突然找我来,说他临时起意,希望我在这里替他写好遗嘱。于是,我们俩进入书房,我坐在对面椅子上,看着算哲老爷认真地确认遗嘱草案。那是大约两张八开大小的信纸,确认完后他在上面撒上金粉,再盖上滚筒印章。我想您大概也知道,他特别喜爱古老体制,有着复古喜好。但是完成之后他将这两页纸收进保险箱抽屉,当天晚上命人在房内外严密监视,预计隔天公布内容。没想到,到了隔天早上,在列队的家人面前,老爷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撕毁其中一页。他将其撕成碎片后又点火烧成灰,丢进窗外的雨中。看他如此慎重,害怕有人重现遗嘱内容的行为,那一页的内容显然是相当重大的秘密。接着他将剩下的一页密封,放进保险箱,交代我等到他死后满一年才能开封,所以现在还没到能打开保险箱的时机。法水先生,我实在不愿意违背故人的心意。不过所谓法律终究不过是痴傻的微风吧。无论再怎么神秘光彩的美,那阵粗鲁的风都不可能放过吧。好吧,你们想怎么做我就在此旁观吧。”
博士虽然说得傲然大胆,但是自刚才起在脸上忽隐忽现的不安,此时却突然蔓延到整张脸。
“但是您刚刚那句话我可不以为然。听好了,现在我把制作遗嘱当天晚上经过严密监视,老爷未曾烧毁还藏在保险箱那一页的密码和钥匙放在这里。”
说到这里,他从口袋里掏出密码和钥匙,粗鲁地丢在桌上。
“怎么样?法水先生,单凭机智和幽默可没办法打开这道门。莫非您想使用熔铁剂?我想你既然会说出那么奇怪的言论,想必也有相当的证据吧?”
法水朝天花板吐出烟圈,高声地说。
“实在太奇妙了。其实今天我似乎仿佛跟绳子丝线等东西很有缘分。我相信,当时绳子还没有断,就是遗嘱内容消失的原因。”
博士虽然只能模糊了解法水话中的意义,但是他听了之后却像全身触电一样发抖,似乎在某一件事上完全被法水所制服。他那张苍白的脸孔僵硬,沉默了许久,终于站起身来,表情悲壮地说。
“好吧。为了解开你的误解,也只好这么做了。我今天就违背对算哲老爷的承诺,在这里开启遗嘱吧。”
接下来直到两人回来之前,没有人发出声音。每个人的脑中都盘旋着各种不同意念。检察官和熊城希望事件能有所进展,而旗太郎也在期望借由遗嘱的开封,一举颠覆自己的不利状况。不久之后两人再度现身,法水手上拿着一个大信封。他在众人环视之下拆了封,瞥了内容一眼,同时脸上出现沉痛和失望。啊,他的希望再次落空。其中只有下列几项很一般的内容。
一、遗产由旗太郎与格蕾特·丹恩伯格等四人平均分配。
二、此外,若泄露本邸永久戒律——外出、恋爱、结婚,以及本函内容者,立即丧失上述权利。其丧失部分依比例均分给其他人。
上述内容亦会口头传达给各人。
旗太郎脸上也同样出现了失望的神情,不过毕竟年纪尚轻,他很快就张开双手,面露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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