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算哲埋葬之夜 (第3/5页)
法水挑着眉昂然回答。
“久我女士,即使在圣斯特凡诺条约<a id="jzyy_1_261" href="#jz_1_261"><sup>(10)</sup></a>中,关于犹太人的待遇也只在末节部分才稍见缓和。可是为什么在迫害最严重的高加索地区却允许犹太人拥有半个村区以上的土地呢?换句话说,问题就在于那莫名的负数。但是该区地主的女儿,也就是事件中的犹太人其实并非凶手。”
这时镇子开始颤抖,仿佛全身即将崩解一样。她断断续续地大口呼吸了一会儿,然后幽幽叫着。
“啊,你这个人真是可怕……”
不过接下来这位奇妙的老妇人,却好像忍不住要表明凶手的范围一样。
“这桩事件等于已经宣告结束。我说的就是那负数的圆,完整包含着动机的那五芒星圆,就算是梅菲斯特也不可能有潜入的空隙。所以如果您能了解我刚刚所说的荒野代表什么意义,我就再也无可奉告了。”
她突然想站起来,法水慌忙制止。
“可是久我女士,荒野指的应该是德国神学的光芒吧。但是那命运论却是陶勒<a id="jzyy_2_261" href="#jz_2_261"><sup>(11)</sup></a>和苏瑟<a id="jzyy_3_261" href="#jz_3_261"><sup>(12)</sup></a>曾经陷入的虚伪光辉。我从您说的精神萌芽论中,发现一项惊人的临床性质描述,那是种让人听了几乎要发狂的诡异发现。您为什么会想到算哲博士的心脏?那魔灵……竟然是红心国王。哈哈哈哈!久我女士,我虽然不是拉瓦特尔<a id="jzyy_1_262" href="#jz_1_262"><sup>(13)</sup></a>,但也学会了由外貌窥视人心的方法。”
算哲的心脏——不仅镇子,连熊城和检察官都瞬间如化石般僵硬。这很可能是从根上动摇她内心的支柱,事件中最大的战栗。不过镇子却展现出刻意的嘲弄神色。
“难道您和那位瑞士牧师一样,想比较人类和动物的脸孔?”
法水慢慢点起烟,开始解释他微妙的神经反应。如同百花千瓣四处分散的各种不合理现象,就这样渐渐集中于某个点。
“可能只是我神经过度敏感。但不管怎么样,您刚刚称呼算哲博士为红心国王对吧。这句话让我察觉到不寻常。因为我刚好也从伸子小姐口中听到一模一样的话。这个巧合可能具备这桩事件最后一张王牌的价值吧。可能也是个足以从根上颠覆我们一路依循之正统推理的怪物。尤其是您,伴随着类似哑剧的心理作用,力道更重,得以深掘您的心理现象。套用维也纳新心理学派的说法,这就是所谓的征候发作,在持续无目的的无意识运动时,很容易显现位于最底层的意识——比方说,藏在自己内心深处不希望别人知道的东西,以某种形态外显,或者给予某种暗示性的冲动后,会在语言中出现伴随产生的联想性反应。这里指的暗示性冲动,就是指我称呼算哲为黑桃国王。但是在这之前,我提到戴克斯比时,这句话就已吸引到不知戴克斯比真面目的你了。你无意识地把戒指拔下又戴上,时而不停转动戒指,所以我保留了一段刺激心理的停顿。这种停顿不只在戏剧中很重要,在侦讯时也不可或缺。久我女士,凶手是位剧作家,但可没有任何具体的剧情指示。这时候的调查人员,就必须是位优秀的演员。请原谅我的多话,我还要向您致歉,未经您允许就擅自窥探您的深层心理……”
说到这里,法水又拿出一根烟,继续描述他傲人的搬演手法。
“但是,这种停顿很模糊。不过各种心理现象呈十字形群聚在这其中,就像积雨云一样在意识面蠢蠢浮动。这种状态一定相当脆弱,只要施加某种冲动,马上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我才会说出‘黑桃国王’这几个字。如果把整个精神视为一个有机体,就会出现有物理反应的东西。我期待您对这个极具暗示性的词句产生反应,果然,你将它改成‘红心国王’。就是这句‘红心国王’,让我获得等同于疯狂的异样启示。但是接下来您又出现第二次冲动,突然失控将戒指戴上小指。我怎么可能忽略您当时的恐惧呢。”
法水的话说到这里骤然停下,满脸栗然。
“不,其实我反而感到更加沉重的恐惧。因为扑克牌上,每个面的人像都是上下身体斜向左边相接,最重要的心脏部位被另一端的美丽大袍遮住了。而人像中没出现的心脏则改为图案,放在右上角。或许是我多心了,但要我怎么能忽视其中绽放的凄惨光芒呢,啊!心脏在右侧。所以,如果将‘红心国王’解释为你所说的心脏,那算哲博士就拥有心脏在右侧的特异体质。这么一来,或许可以带来一线曙光,一举解决所有支离破碎的不合理问题。”
继先前找到押钟津多子行踪之后,这惊人的推测可说是事件中第二场重头戏。听了这超凡的逻辑,检察官和熊城的表情顿时木然,几乎说不出话来。当然,其中还有一项疑点。不过法水继续举出例证,再次灌注一股阴森的生气。
“但如果这是事实,要我们如何冷静。因为当时算哲博士被刺穿左胸的左心室,虽然几乎在边缘位置,但是由于自杀状况明显,因此并没有要求解剖验尸。这么一来,就出现了第一个问题——刺穿左肺叶下方,真的会当场死亡吗?即使在外科手术仍然落后的南非战争当时,只要及时就医,伤者几乎都能痊愈。没错,说到那场布尔战争……”
法水用力叼紧烟尾,压低了声音,面露惊恐。
“有一册由梅金斯<a id="jzyy_1_264" href="#jz_1_264"><sup>(14)</sup></a>所编的《南非外科集录》<a id="jzyy_2_264" href="#jz_2_264"><sup>(15)</sup></a>的报告集,其中就有一个几乎与算哲老爷状况神似的奇迹。那是个在格斗中右胸上方被西洋剑刺中的龙骑兵伍长,经过六十个小时后又在棺材中复活。但该书编辑同时也是知名外科医师梅金斯提出这样的见解:‘死因很可能是西洋剑的剑背压迫到上大静脉,导致血管一时变狭窄,流入心脏的血液急遽减少所致。’但是每当尸体的位置改变,血液就会在瘀血肿胀的血管中流动,因此让尸体受到某种物理性影响。也就是说,这种作用可能是某种类似按摩的手法能让尸体心脏起死回生。梅金斯认为,因为心脏原本就是种物理性内脏,而且就如同布朗-塞加尔教授<a id="jzyy_3_264" href="#jz_3_264"><sup>(16)</sup></a>所说,或许在人死亡之后,心脏依然持续着靠听诊或触诊都无法听见的细微鼓动(巴黎大学教授布朗-塞加尔和讲师席欧,提出数十个聆听人体心脏后发现仍持续跳动的案例。这证明了人死后心脏仍然具备足够跳动的力量。换句话说,我们无法证明心跳会完全停止。当然,从外部无法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久我女士,你说我心中这些疑惑该如何是好呢?”
法水从算哲的心脏位置不同这一点,提出远比死者复活更具科学根据的强烈质疑。但这时候始终在内心惨烈挣扎的镇子脸上突然掠过凛然赴死的神情。诚实面对真相的她,似乎排除了一切恐惧和不安。
“啊,我就坦白一切吧。算哲老爷确实是心脏在右边的特异体质者。我很怀疑他明明企图自杀却刺向左肺的念头。所以我试着在尸体皮下组织注射了氨液,没想到却明显浮现了生体特有的红色。还有一件更可怕的事。下葬的隔天早上那条线就断了,可是我没有勇气进入算哲老爷的墓窖。”
“你说的线是指什么?”
检察官敏锐地反问。
“是这样的。”
镇子随即回答。
“其实算哲老爷非常害怕早期埋葬,所以建造这栋宅邸时,也事先规划了大规模的地下墓窖,而且他暗中在里面设置了类似柯尼加·卡尔尼兹基<a id="jzyy_1_265" href="#jz_1_265"><sup>(17)</sup></a>(俄罗斯皇帝亚历山大三世的侍从)式防止早期埋葬的装置。所以在葬礼那晚我整夜未合眼,苦等着电铃响起。但那天晚上却什么也没发生,等到隔天早上雨停后,我不放心,前往后院墓窖查看,因为电铃的开关就藏在周围环绕的七叶树丛中。结果怎么着,我发现山雀雏鸟夹在开关之间,拉动把手的线被割断了。对了,那条线确实是从地底下的棺材里拉出来的,而且无论棺材或者地面上的灵柩台盖,都可以轻易从内部打开。”
“原来如此。这样看来……”
法水咽了口口水,脸色大变。
“知道这件事的有谁?谁知道算哲心脏位置和防止早期埋葬装置这些事?”
“应该只有押钟医师和我知道。所以伸子口中的红心国王,那些话应该只是偶然的巧合。”
说完后,镇子脸上突然出现一股恐惧,就像害怕算哲报复一样。她一改刚进房时的态度,要求熊城派人保护才离开房间。大雨之夜——雨水应该会洗去一切来自墓窖中四处游走的痕迹吧。假如算哲还活着,就能把所有使事件陷入迷蒙的诡异矛盾现象,都搬回到现实的实证世界中了。熊城激动地粗声大叫。
“不管怎么样,能试的方法都试试吧。法水,管他有没有搜索令,我们去探探那算哲的墓窖吧。”
“不,现在放弃正统调查还太早。”
法水语气迟疑,似乎仍难以释怀。
“你想想,刚刚镇子说只有她和押钟博士知道这些事。那么理该不知情的雷维斯,为什么能向算哲以外的人展现彩虹,还有那么精彩的效果?”
“彩虹?”
检察官愤愤地低喃。
“法水,能发现算哲心脏位置异常的你在我眼中简直像亚当斯或勒维耶<a id="jzyy_1_266" href="#jz_1_266"><sup>(18)</sup></a>一样。不是吗?在这桩事件中算哲就是海王星,那颗星星在天空撒下各种不合理后才被人发现。”
“开什么玩笑。那道彩虹岂是概率如此低的产物。这是巧合……还是雷维斯美丽的梦想?是那男人高傲的古典语言学精神?”
法水还是老样子,又开始卖弄他极尽奇诡的语言。
“支仓,惊骇喷泉的踏脚石上留有雷维斯的脚印,这必须当作韵文来解释。在四块踏脚石中,他先踩上靠近本馆的那一块,接着是对面那块,接下来是左右两块,但是我们却忽略了这循环当中最深奥的意义,也就是第五次的踩踏。这第五次跟第一次一样,踩在靠近本馆那块踏脚石上,也就是说,雷维斯绕了一圈后又回到原点,二度踏上最先踏过的那块踏脚石。”
“但这又产生什么现象呢?”
“这等于让我们认同伸子的不在场证明。再从现象来说,这是让喷上天空的飞沬产生对流,因为如果考虑从一至四的顺序,最后喷上来那道飞沫的右边高度最高,再来依序呈问号形状降低。这时候因为第五次飞沫喷起,受到其气流带动,原本快下降的四道飞沫再度维持原本形状上升。这么一来,跟最后那道飞沫之间当然会引起对流现象。这种对流在一丝不动的空气中,让第五次飞沫汹涌扩散。也就是说,这从一到四的飞沫,将最后上升的雾霭送到某一点——仔细地说,为了决定某个方向,必须要这么做。”
“原来如此,那就是促使彩虹发生的雾霭吗。”
检察官咬着指甲点点头。
“这确实可以作为伸子的不在场证明,因为那女人说过,她看到奇怪的气体进入窗内。”
“但是支仓,这里所说的某一点,可不是窗户打开的地方。你应该知道当时窗栈维持水平,百叶窗是半开的吧,所以喷泉的雾霭是从这窗栈的缝隙进入的。”
法水严肃地这么说,接着他指出唯一一个受到彩虹之害的人。
“否则,绝对不会出现色彩那么浓烈的彩虹。因为彩虹并不是产生于空气中的雾霭,而是起因于留在窗栈上的水滴。也就是说,问题在于这七彩背景的物体……但更重要的条件是看见彩虹的角度。换句话说,那就是火箭弩掉落——也就是当时凶手所在的位置,而且,那位独眼大明星……”
“什么?押钟津多子?”
熊城失控地惊呼。
“嗯,俗话说彩虹脚下有黄金。或许她只看得见那道彩虹吧。熊城,因为彩虹在视觉半径约四十二度的位置,会先出现红色。而那位置也正好是火箭弩掉落的地方。另外,如果这种红色跟克里瓦夫夫人的红发相辉映,不难想象那会是令人失焦的强烈炫光。但是在近距离看到的彩虹又分成两道,颜色也苍白黯淡。”
法水这时暂时打住,但脸上渐渐浮现得意的浅笑。
“但是熊城,只有押钟津多子不会这样。因为在她独眼中所看见的彩虹只有一道。而且由于明暗对比强烈,色彩相当鲜明,完全无法分辨旁边的同色物体。啊!那只候鸟——先是化为雷维斯的情书,从窗外飞进来,接着偶然包住克里瓦夫夫人的颈项,造成射偏了目标的缺陷,除了津多子再也没有其他可能。”
“原来如此。但是你刚刚说彩虹是雷维斯的情书?”
检察官又问了一次,那表情似乎在怀疑自己的耳朵,但法水却百般慨叹地展开他独到的心理分析。
“啊,支仓,你只知道事件黑暗的一面。因为你忘了在克里瓦夫夫人被吊在半空之前,伸子曾经出现在窗边。雷维斯看到之后,以为伸子人在武器室里,才会到喷泉旁咏唱他理想的蔷薇。对了,你知道《所罗门王之歌》<a id="jzyy_1_268" href="#jz_1_268"><sup>(19)</sup></a>的最后一句吗?‘我的良人哪,求你快来,如羚羊或小鹿在香草山上。’<a id="jzyy_1_269" href="#jz_1_269"><sup>(20)</sup></a>在那段包含对神憧憬的切切思慕,世界上最伟大的情书中,就把心爱对象的心比喻为彩虹。根据波德莱尔的说法,七彩就是热带性、狂热的美,而依照查尔德的歌咏,从中又产生了天主教主义庄严灵魂的热切渴望。另外,近代心理分析学家,也把这拋物线比拟为雪橇滑行在山坡时的心理,认为彩虹是恋爱心理的表征。支仓啊,这七种颜色不正是画家的精巧调色盘吗,同时它也相当于钢琴的每个琴键。彩虹的拋物线是色彩法,同时也是旋律法、对位法。因为移动彩虹以每次两度的视觉半径差异,进入视野中时逐渐变化颜色。也就是说,雷维斯以彩虹比作押韵的情书,送给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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