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2/5页)
执笔于本乡朱台医院病房
信弘
伊佐子女士
又及,据说书写遗嘱时的年月日至关重要,所以为慎重起见,我又写了一遍。
读着这份遗嘱,我泪流满面。我竭力想用玩笑话掩饰心情,显出快活的样子,但表演还是失败了。
当时,我回应了丈夫两件事。
一,我发誓决不再婚。在丈夫看来我或许是年轻的,但我已经到了不奢望再婚的年纪了。我不认为自己在这世上还能遇见比你更好的男人。我可不想到了这把年纪再结一次婚,让自己陷入悲惨境地。还有,你似乎担心我会受诱惑,但是我完全没有那种心思,所以请你放心。更何况这两三年来,我只靠柏拉图式的夫妇之爱活着,所以我的肉体如僧尼一般,习惯了这种生活,情欲已然消亡。因为我知道没有比你更好的男人了,所以我能和从前一样保持清白,就这样追随你而去。请你不要再无谓地烦闷。
二,感谢你在遗产问题上对我的顾念,但我希望你能在我和丰子、妙子之间公平地分配财产。你太爱我,所以写下了这种有违常情的遗嘱,可是这也太没道理了。我想我可以给独身的妙子一半,剩下的跟丰子平分。学画需要各种支出,结婚费用也得准备起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自然不能一个人住在松涛的宽敞住宅里,所以我想到时候请妙子回来和我一起住。如果妙子感到拘束,那就卖掉住宅,所得款项一半给妙子,一半由我和丰子平分。
我恳求丈夫完全按我所说的分配方案重写遗嘱。没看到遗嘱也就罢了,既然看到了,无论如何我也希望丈夫能做修改。
丈夫说,谢谢你能为我的女儿着想。诚然,在民法上,如果没有遗嘱,那子女作为继承人将得到遗产的三分之二,妻子则得到三分之一。但是,我把所有遗产给你是出于我的感激之情。而你呢,如果事先知道遗产分配方案,也能及早规划我死后你自己的生活。我给你看这个的意义就在于此,所以你看完就要我修改,我是不能答应的。丈夫最后还生气了,说总之你就同意了吧,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我十分清楚丈夫的心意。虽然我的喜悦难以言表,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样的遗嘱。我说再让我思考一下,就把遗嘱放回了信封。丈夫又不是病危患者,没必要急着写遗嘱。他一直住院,变得多愁善感,所以才会想到这种事。我想再过一段时间他会冷静下来。丈夫毕竟是技术人员,原本就是一个理性的人。
纷纷扰扰之间,佐伯律师到了。
佐伯先生郑重其事地问候了一番。他是院长的亲弟弟,所以丈夫也回礼说“承蒙照顾了”。律师快活地接过丈夫递上的信封,从中取出遗嘱,仔细读完后,说这样可以。丈夫以辩解般的口吻说自己不懂格式,所以写法有些随意,其实多半是对那些爱意满满的话感到害羞吧。佐伯先生笑嘻嘻地说,遗嘱没有固定格式,怎么写都行,作为亲笔字据,只要全文、日期和姓名是自己写的,再加盖印章即可。丈夫问他盖的是便章要不要紧。我忍不住插嘴说正式印章就在家里啊,结果律师却说不需要正式印章,便章就可以了。
我当着律师的面表示遗产分配不公平,应该分一部分给前妻的两个女儿,甚至还说出比率应该是三分之二以上。可丈夫一脸厌烦,说这样就行了,你少多嘴,根本不理会我的话。在一旁听我俩争论的佐伯先生,审慎地对我说:夫人,难得您丈夫如此为您着想,写下这份遗嘱,您就姑且接受他的安排吧。今后二位经过商量、想要变更时,可以用新遗嘱替换旧遗嘱,届时仍由我来保管。您丈夫现在也不是什么重症病人,有的是机会商量。
丈夫不理会我的话,而且还神经过敏,最终我决定暂时搁置自己的主张,听从了佐伯律师的意见。丈夫正式委托佐伯先生保管这份遗嘱,而佐伯先生则从手提包里取出复写便笺,写了一张保管证。
丈夫问佐伯先生,如此一来你就是遗嘱的见证人了,能否请你以见证人的身份在遗嘱上签字呢?佐伯先生回答说,没这个必要吧,不过保险起见,我把这一节写入遗嘱也是完全没问题的。于是丈夫说,拜托你务必写下此节,这样我妻子也就安心了。佐伯先生在遗嘱的“又及”段落后,写下了“作成本遗嘱之际,律师佐伯义男在场”的文字,并盖了章。
此后,佐伯先生和丈夫交谈了五分钟。丈夫吐露说,告诉妻子要写遗嘱时,妻子好像很震惊。于是佐伯先生对我说:这个就跟加入人寿保险一样,以保证万一出了什么事不会引发各种麻烦,是一种很事务性的东西。“遗嘱”这个词比较沉重,拘泥于这一点所以心情才会不好,不过你就把它想成财产赠予吧。然后他又笑着说,他听哥哥讲,丈夫的身体情况大好,没准儿写下遗嘱反而会带来长寿的结果。
不吉利的东西往往会成为幸运的契机,于是我也重新振作了起来。佐伯把遗嘱收入包中离去后,丈夫对我说这位律师虽然年轻但似乎很靠得住。看来丈夫相当满意。
当天晚上,佐伯在伊佐子的旅馆房间过了夜。佐伯有时会在十一点左右回去,疲惫的时候也会一直待到第二天早上。
最初他俩防着旅馆的服务员,总是空着一张床,睡在另一张床上,但又实在挤得慌,所以就让佐伯睡到空床上去。习以为常后,两人变得越来越大胆。想到第二天早上来收拾房间的服务员,看见两张床上的床单都乱作一团、满是皱褶的情景,就觉得难堪,但这一点他们也渐渐习惯了。事先给服务员打过招呼,说是弟弟担忧病人的情况,所以就在这里住下了。只是这借口对方能相信几分呢。不过伊佐子想,就算不信也没什么大不了,总之这边先安上个理由就是了。从那儿以后,旅馆方面也心领神会,傍晚时会把两张床都铺好,提供两套浴衣式的睡衣。
“松涛的土地全都归夫人所有了,也算是得偿夙愿了吧。”佐伯说。
“是啊,不过真的没问题吗?”
伊佐子将目光扫向茶几上的手提包。包里放着遗嘱。
“要说问题,也就是在法律上,两个女儿各有继承六分之一遗留财产的权利。要让她们放弃是很难的吧,不过我们可以想些对策。”
“是吗,那就拜托了。”
“股票倒是出人意料地多,那也是夫人你吵闹着要过来的吗?”
“我原以为只能拿一半,结果全给我了。不过,其实到不了我手中。”
“为什么?”
“因为要拿去交遗产税。光靠股票能不能保全松涛的土地,也还不好说呢。”
“我去查查税务署对那一带土地的评价额是多少。肯定很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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