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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查圈外的条件 (第5/5页)

已经这么久了吗?他这不经意的一句话更助长了我的敌意。想必他还不了解“七年”的长度与重量吧。为了此人,我辞掉了银行的工作,自我放逐到西边的穷乡僻壤,把人生的前半段都在那里糟蹋了。不过,我马上就会让你明白这一点的,我斜睨着他的阔肩,暗自想着。

“啊,笠冈先生。”我假装临时想到似的说,“咱们喝酒时别再谈什么七年不见的话题好吗?因为,七年前的那段回忆,我至今还无法承受。”

光这样暗示他就该懂了,而且这句话也令他颇有感触。

“没问题!就像普通应酬那样喝酒吧。”

7

我们走进看到的第一家酒馆,里面很宽敞,客人也很多。这倒是个好条件,越混杂对我越有利。

笠冈似乎是这里的熟客,经过的女服务生看到他都眼带笑意。

“现在的公司有趣吗?”笠冈如此问我。

“不算特别有趣,不过乡下生活至少很悠闲。”

“生活悠闲最好了,像我这样,每天都绷紧着神经,实在受不了。”他略带骄傲地说。然后一边拿起送来的啤酒倒酒,一边催促我快喝。他醉了,我也假装醉了。

这个让我耗费漫长岁月、从本州西端一直紧盯不放的男人,现在居然就坐在我眼前。这让我感到很不可思议,仿佛产生错觉般,感觉很奇妙,不时还会怀疑他是假的。

这时他突然低声唱起歌来,调子非常舒缓,起先我还没听出来。但当他扯高嗓门时,我不由得直盯着他。他唱的是《从上海回来的梨琉》。

啊,这个男人想必也曾听光子唱过很多次这首歌吧,说不定光子还教过他。大概是看到我——光子的哥哥,让他又回想起这首歌了吧。他满脸通红,呼呼呼地吐着气,继续吟唱着调子舒缓的《梨琉》。我忽然悲从中来,会突然悲伤,或许也是因为有点醉了。不知不觉中,我也跟着他的调子哼了起来。

“梨琉,梨琉,你在何处啊,梨琉,我的梨琉有谁知……”唱着唱着,仿佛又听见光子唱的我嫌吵的歌声,泪水不禁滑落脸颊。

“这首歌真好听。”唱完后笠冈摇着头说,“当时这首歌正流行呢,真令人怀念哪,是吧?”

正巧从旁经过的年轻女服务生瞥了一眼正如此感慨的笠冈,接着把视线投向我。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她肯定听见笠冈说的话了,最好的证据就是,她也边走边哼起了“梨琉、梨琉”。我的心一沉,宛如正穿越什么隧道般,霎时两眼发黑。

我心想,看来得尽快动手不可了。再看笠冈,他已倚着桌子、闭上双眼打起了瞌睡,他面前的酒杯里还剩下一半液体,四周客人闹哄哄的,没有人往我们这边瞧。

我从口袋里掏出药包打开,看似阿司匹林的白色粉末堆成一座小山。我用指尖把纸对折,拿起笠冈的杯子藏在桌下,把药粉全部倒入。细细的白粉纷纷洒落,在黄色的液体中打着转。我内心十分平静,把杯子放回桌上,急忙加满啤酒。啤酒泛起泡沫,白色添加物已不见踪影。

“笠冈先生。”

我大声喊他,拍拍他的肩膀。

“哦。”他半睁开通红的醉眼。

“我们干一杯吧。来!”

我把自己的杯子也加满高高举起,笠冈发出呜呜的声音,伸手拿起眼前的杯子。只见他举杯就口,略微蹙眉。我虽然屏息但并不担心,再看他,耸动着喉结,咕咚咕咚地大口喝完,然后像是尽完了义务似的,再次把脸埋在桌子上。距离他开始痛苦挣扎应该还有一分钟,我穿上鞋,假装有什么事似的走到门口,一出门就迈开大步迅速离开。距离他咽气还有四五分钟,这么重要的事竟进行得如此简单,简直太无趣了。路上的行人依旧有说有笑地走着,毫不相干、冷漠无情,我又再次恢复东京外来客的身份。

看看时钟,十一点过三分。我记得晚上十一点三十五分有一班开往大阪的列车,就算先回旅馆收拾行李也绝对来得及。一辆空出租车驶近,我招手拦下,打开车门钻上车,大声吩咐:“去神田。”

车子加速,离开了“现场”。这时,笠冈勇市应该已经断气了吧。这就是七年光阴后,了结一切后的感想吗?实在太飘忽了,我内心毫无真实感。要化作实际的重量肯定还需要一些时间吧,我迎着窗口的风,茫然地想着。

阁下

看来已经到该把这个空白部分填上姓名的时候了,但我还是有点下不了决心,我必须写点儿什么。

在回程的夜车上,我反复思索自己可曾犯下什么疏失。经过细密的检视后,依旧找不出错误。基本算是满足,但我总觉得好像留下了什么破绽,那道破绽顽强地抵抗着,令我坐立不安。

左边就是海洋,但现在海上一片漆黑,不见一丝灯光。我看着那片黑暗的光景……啊,对了!我终于想到那道破绽是什么了,那就是喝酒时酒馆女服务生的眼神。当时我就觉得不太舒服,现在那种不祥的预感仍萦绕不去。我甩甩头,告诉自己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是我自己太神经质了,没什么不安的。我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

我绝对处于安全地带,我已和笠冈勇市的生活圈完全隔绝,不管警局再怎么清查他的人际关系,我的名字都不可能出现在调查范围内。一个七年前就已离职的男人能有什么嫌疑?那些作证的人想必连黑井的黑字都想不起来。这不是盗窃案,当局应该会朝感情纠纷和报复的方向调查吧。不过那件事谁也不知道,我已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消失。虽然在酒馆里被人看到脸,但这一点也不用担心,当时店内很混乱,我这种初次上门的新客也没什么好注意的。就算把我的长相记得一清二楚,可毕竟我只是个来东京的旅客,警方绝对不可能根据女服务生的描述找出我,因为我不存在于任何人的记忆中。

这种安全感是我耗费多年、安排了各种条件所带来的,为此我付出了多少痛苦与忍耐。

之后重村来信告知我笠冈分行长被人用氰酸钾杀害,接着又来信说警方尚未找到凶手。我心想应该就没事了。

没想到,三个星期后的今天,我得知东京警视厅突然派了名调查员过来,向总务课打听我这个人。据说还执拗地追问我请假两个星期的事。总务课的友人如此告诉我时,酒馆女服务生的眼神、不祥的预感,都在我的心里扩大。我在刹那间醒悟了。

当时,笠冈勇市与我一起唱起《从上海回来的梨琉》,接着他感慨万千地说:“当时这首歌正开始流行呢,真令人怀念哪,是吧?”这话传入女服务生的耳中,女服务生瞥向我,同时也哼起《梨琉》。警方过去调查时,她想必说出了这件事。笠冈是那家店的常客,身为女服务生,本来就会不自觉地注意老主顾带来的同伴。

警方一定推测我和被害者是在那首《梨琉》刚流行时,也就是昭和二十五年左右有过交情,于是缩小调查范围。既然已查到这条线索,接下来的进展就很快了。根据女服务生描述的笠冈同伴的长相,比对昭和二十五年任职于某银行的职员,要找出我可以说轻而易举。

缜密的计划及七年的忍耐,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瓦解了。我忍不住放声大笑,是光子喜欢的《梨琉》害我露了马脚。那首歌,果然烦人!

我已经累了,没力气再继续写下去。不过我还想强调,虽然失败了,但我一点也不后悔。调查员应该很快就会来敲我家的门吧,对方的口袋里一定揣着逮捕令。

这封信,究竟该寄给搜查一课的课长?还是该填上律师的名字?抑或作为我的遗书,不用寄给任何人?即便再多犹豫几分钟,我依然难以下定决心。

首次刊载于《文艺春秋》别册五十九号

昭和三十二年(一九五七)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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