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 (第3/5页)
“如果现在勉强罢工,我觉得火星电器工会将会分裂。我们已经向公司充分展现威力了,虽不是百分之百满意,但毕竟已得到了一定的成果。所以我想,暂时鸣金收兵吧。”
“主席!”
众人纷纷抢着发言,多半是工厂派主张抗争的委员。但最终还是没能动摇柳田主席的决定,毕竟这位主席深受全体工会成员的信赖。
罢工危机平息了,接下来抗争态势也慢慢解除,火星电器的劳资争议就此结束。
滨岛庄作又回到原来的工作部门,他以为这次大家一定会用敬畏的眼神看他。就算不至于尊敬,但起码过去对他的轻蔑态度应该会完全抹消,因为他是“英雄”。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滨岛庄作周遭的同事——也就是营业课的职员——都用奇异的眼神看待他,那是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轻蔑。没有人主动与滨岛庄作说话,大家都露骨地表现出躲避、忌讳。
“当抗争委员时张牙舞爪的,一结束马上又变回原来的木头人了。那家伙,自以为厉害地抢着出风头,真是笑死人了。”
即使没人明确说出这种话,但每双眼睛、每张脸都明白地表达出这种轻视。那是比过去嘲笑他在工作上的无能更伤人的冷笑。
而课长和副课长更是连正眼都懒得瞧他。
滨岛庄作觉得,办公室的空气中仿佛带着无数毒针。
而事情还不仅止于此。
这场风波过去两个星期以后,滨岛庄作难得被课长叫去了。
“喂,这次公司内部有人事调动,你也要调职了。”课长皱眉说道,“你要从营业课调到材料课,负责管理仓库,知道吗?这是内部命令,明天起就会正式颁布调职令。”
滨岛庄作骤然耳鸣。
4
材料课仓库组,也就是保管公司所需物品的部门。仓库位于总社大楼后方,可能是因为被高层建筑物环绕吧,这里终年不见阳光,始终阴森湿冷。
办公用品固然不用说,仓库里就连工厂里用的消耗品也是应有尽有。当然,电器零件不会放在这里,不过还是数量庞大。
仓库是一幢独立建筑,配有两名临时工,负责处理物品的进出。在这个只有一名组长及一名组员的小屋中,气氛阴森到连大白天都得开灯。
滨岛庄作以前也来领过好几次物品,所以他很清楚这里的分工。每次来这里,组员都一直在忙着整理单据。过去他一直很同情做这种差事的人,没想到如今这差事竟落到了自己头上。
滨岛恨不得辞职。可一想到现在辞职也无处可去,不得不忍着咽下这口怨气。这分明是课长在故意整他,一定是他担任抗争委员、站在办公桌上煽动大家的姿态令课长燃起了憎恶之火。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这次降职既非课长一个人的意思,牺牲者也不只滨岛庄作。
他从课长那里接获降调仓库组的内部命令两天后,公司的布告栏就贴出了人事变动的公告。盖有人事课印章的打字稿多达十张,社员们都挤在布告栏前围观。除了“调任滨岛庄作去材料仓库组”外,还有“柳田修二升为生产部第一课课长”的调职令。
不仅如此,同时公布的调职令还包括好几张升级、荣调或降职的,形形色色,什么都有。但仔细研究人名便可立刻发现,这次的调动与之前的工会抗争有关。仔细一看,凡是在抗争中强硬主张罢工的人一律被“发配边疆”;相反地,当时反对罢工的,以及那些墙头草,则备受礼遇,几乎全部晋升一级。
柳田修二甚至从总务课副课长一下子跃升为生产部第一课课长。在这家公司,生产部和销售部一样重要。
柳田修二这次连跳二级的升官理由人人都清楚,这是对他身为工会主席,最终没有决定发动罢工的奖赏。
滨岛庄作站在布告栏前,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他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公司对付工会的态度未免太露骨,这种“赏罚分明”的人事调动,分明是想离间工会。
之前滨岛那么信赖柳田修二,不敢相信他竟然厚着脸皮接受了公司的礼遇。柳田那张白皙的脸、看似聪明能干的宽阔额头、带着忧郁表情的哲学家眉毛,以及垂在额前似有苦恼的发丝,原来都是假的。
身为我们“伟大的主席”,备受工会全体成员信赖的柳田修二,居然背叛了所有工会成员!事到如今滨岛才恍然大悟。罢工前夜柳田才做出最后判断,决定取消罢工。而在那之前,他之所以死也不肯发表意见,一径默默地倾听众人意见,原来是装模作样。实际是在找机会说出取消罢工的裁决。
于是,柳田修二那张看似聪明能干的脸孔,在滨岛眼中倏然变得狡猾又奸诈。
不过,既已贴出调职令,滨岛庄作还是整理起自己的桌子,收拾私人物品,然后向并桌而坐多年的同事们一一道别。
但没有一张脸上有同情的意思,嘴上虽说什么“真可惜”或“谢谢你的照顾”,“有空再回来玩”等冠冕堂皇的客气话,其实没有一个人真心为滨岛庄作感到惋惜,甚至还有人露骨地表现出他会落到这种下场是理所当然。
“英雄”落魄了。
他垂头丧气地前往材料课,向课长行了个礼,走进阴暗不见阳光的仓库。这间小屋子不管怎么看都难以称为办公室。
这里的工作十分繁忙,他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插科打诨了。来送单据或领取办公用品的各部门女职员和年轻社员川流不息。每次他都得在出纳账上做记录,填写出货单,不断核对账本。单据鞭打着他的屁股,追着他到处跑。
看来,这也是公司对他过去办事无能却还公然摸鱼所做的报复。
这已经不是摸摸鼻子,权当吃闷亏就能了事的了。
滨岛庄作虽然痛恨公司的冷酷报复,但他对那堆甘为公司走狗、喜滋滋坐上“升官”之位的工会委员更抱有强烈的反感。尤其是主席柳田修二,简直让他深恶痛绝。
这一天和往日一样,滨岛庄作一脸郁闷、忙着工作,他的正对面坐着即将退休、板着一张臭脸的组长。只见老组长突然把切成两段的烟草塞进烟斗,拿出火柴点燃。
就在不经意的一瞥间,滨岛庄作赫然醒悟。
柳田主席曾把酒吧的火柴盒放进口袋,滨岛觉得那个动作分明是在故意隐藏什么。因为,当时滨岛的眼光一停驻在那个火柴盒的商标上,柳田也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吧,立刻将火柴盒若无其事地藏进掌心,接着不就塞进口袋了吗?
不光如此,柳田想抽第二根烟时,手自然而然地伸进了口袋,途中却像突然醒悟了似的停住了,没有拿出火柴盒,手也一直插在口袋里。当时是坐在他斜前方的某位委员替他点的火,其实他根本不用问人家借火,他自己明明有火柴,为什么不用呢?不,为什么要把火柴藏在手掌中?之后还不敢拿出口袋?
那盒酒吧送的火柴来自“斑马”这家店,也有斑马牌自行车,因此滨岛印象深刻。而且,那是柳田主席必须决定罢工与否前夕所发生的事。记得在那之前,柳田中途离席了好一阵,不见踪影,而他回来时,就拿着那盒火柴。
在酒吧或咖啡店抽烟的人,通常都会无意识地把店家的火柴盒塞进口袋。同时,再抽烟时会无意识地掏出口袋里的火柴盒。想必柳田主席是不愿被委员们看到那个酒吧的火柴盒吧。但抽烟时不自觉的习惯动作让他露了馅。
柳田主席察觉到滨岛正注视着自己时表现出的些微狼狈——说是些微,其实肯定是故意掩饰、压抑的。
一定有问题,太奇怪了……
滨岛决定找出那家“斑马酒吧”。他翻阅电话簿,那个店名立刻映入眼帘。
“斑马酒吧”位于京桥后巷,上面记载着详细的町名和番地,所以找起来不太费工夫。
滨岛一等到下班时间,就赶忙洗了一把脸准备走人。自从调到仓库组以后,脸和双手总是被灰尘弄得脏兮兮的。
5
后来,滨岛庄作连着去“斑马酒吧”报到了十天。
“斑马酒吧”位于京桥后巷,在那一带算是很显赫的店家,陪酒女多达二十人,店内装潢也很漂亮。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所谓的妈妈桑,年约三十二三岁,脸如满月,颇为可爱。不过穿和服的姿态倒像风尘女子般妩媚性感。不知是最近的流行趋势,还是受到洋装的影响,连和服的前襟也大大敞开,就像洋装的V字领。但很适合这位身材苗条的妈妈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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